第37章

他和沈凌志说过许许多多关于姑妈的小事,姑妈接他去过年,姑妈包的饺子皮薄馅多,姑妈喜欢夸他,疼他,但姑妈也没有救他。

那个可怜的女人曾经扮演着彭靖生命里早就消失的母亲的角色,她努力地爱他,却在彭靖最丢脸的一天没有勇气向他伸手。

彭靖没办法恨她,也没办法继续面对她,只要这个可怜的女人从此消失在他的生命里,彭靖曾经想过,只要她消失——他为自己的自私而羞愧。

眼眶发胀,彭靖找不到理由为自己此刻的失态辩解,他应该要对这个漠不关心的。

但他还是没办法松开沈凌志的手腕。

“她老公打她,现在在民政局门口,”沈凌志看得到彭靖的矛盾,耐心地解释,“我去找她,会没事的。”

彭靖下意识应答:“我和你一起去。”

可说完,他的勇气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行!”沈凌志紧张地开口,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有点钝痛,但还是艰难地劝彭靖,“她老公,见到你,会骂你…骂你那些话的。”

时间好像又回溯到了那个拥有着灿烂落日的傍晚,沈凌志站在窗前,听电话里的女人絮絮叨叨几年前的陈年旧事,一幅画从他的心底慢慢升起,散落一地的男模剪报,鼻青脸肿的彭靖和痛哭流涕的女人,姑妈同他说了许多,颠三倒四的叙事和断断续续的忏悔,最后在电话那头哭得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对不起靖子,要是我能帮帮他…他就不会…我对不起他…”

也许灵魂真的能够脱体而出,那天沈凌志觉得自己飘了起来,落在混乱的老桥上,就在彭靖的身后,他看到彭靖的手指用力地揪着衣角,指节发白,彭靖的头越埋越低,沈凌志突然也听到了那些话,那些话千篇一律,从彭靖的酒鬼爸爸嘴里说出来,从桥上说要报仇的男人嘴里说出来,从围观的人们嘴里说出来,彭靖拨开人群,惊恐地往回跑。

“你都…知道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彭靖难过地看着沈凌志,他一直拼命掩埋的秘密,被沈凌志挖了出来。

沈凌志说得对,他不能去,也没有胆量去,彭靖觉得自己真没用,只会躲,只会藏,什么也做不了。

“没关系,”沈凌志突然抱住他,温热的手掌摸他的头发,声音低沉,“不管阿靖是勇敢,还是胆小,我都不离开他。”

一点也不着急,沈凌志有千千万万秒可以浪费,它们会用来等待彭靖迈出那一步,也会用来为彭靖筑起一栋高墙,把他永远永远地保护起来。

第50章 力量·四十八

沈凌志赶到的时候,女人正护着一个稚嫩的小孩,歇斯底里地向男人哭喊。

她看起来依然干瘪,此刻更让人觉得她是在挤干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量朝男人发疯,好在民政局门口人不算多,大概今天不是什么黄道吉日,没人来结婚,而因为离婚而纠缠不清的人,也只有这对夫妻。

县城最气派的一条街,就是这条八荣街,听街头巷尾的闲聊说,这条街修了好几年,今年才完工,紧接着,县政府、税务局、法院、检察院等等国家机关全搬进了这里,平日里汽车进进出出的,路上行人都不多,街尾还空了一栋楼,说是以后人民医院也要搬进来,爱凑热闹的人再怎么八卦也不往这条街跑,这时正值中午,八荣街上更没人了,留着女人独自一人手足无措,好几次想拉着小孩跑,又被男人拽着头发扯回原地。

“背时女人,把钱还给老子,”男人破口大骂,“离个屁婚,今天打死你!”

男人挺着油腻的肚子,头发稀稀拉拉不剩多少,眼睛面露凶光,随着他开口说话,被烟染得发黄的牙齿往外呲,男人一巴掌呼在女人脸上,把她扇得差点头撞在地上,旁边一直被护着的小孩放声大哭起来,张着手要去抱妈妈,却被男人揪住衣领,男人恶声恶气地发问:“钱呢?偷东西的臭崽子,钱拿来!”

小孩拼命挣扎,沈凌志着急起来,一鼓作气冲过马路把小孩抱起来,踹开男人,男人猝不及防倒在地上,哼哧了半天才站起来。

沈凌志一只手抱着小孩,小孩不认识他,但恐惧驱使他抱住眼前这个陌生人的脖子,埋头呜呜哭起来,沈凌志摸了几下小孩的头发,伸手去拉地上的女人,语气焦急:“没伤着哪吧?我拉你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小崽,”女人擦擦眼泪,把杂乱的头发拨开,从沈凌志手里接过小孩,又嗫嚅着跟沈凌志道谢,“凌志,谢谢你,还麻烦你跑一趟…”

她想抱着孩子跑,又被沈凌志拽住,沈凌志看女人脸上被揍出来的红肿,语气坚定:“跑啥跑,把婚离了再走。”

民政局就在眼前,女人却往后退了几步,浑身发抖,沈凌志强势地扣紧女人的手腕:“都到门前了,把婚离了,我陪你一块!”

女人咬着下嘴唇,心里难受。

今天跑来民政局,是她一时冲动,小崽八岁了,早就知道爸爸在外面牌馆里打牌,回来又要找妈妈打架,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了男人一大把现金,把钱送她面前,仰着头,声音清脆:“妈妈,我把爸爸的钱拿走,他就不会去外面打牌了。”

男人找她要钱,一口咬定是她让小崽去拿的,骂她是克星,把小崽踢翻在地上。

她发疯一般抱起小崽,冲进屋里找了东西,说只要男人和她离婚,就把钱给他,谁知道到了民政局门口,男人才开始发难。

“怎么了?”沈凌志耐心地安抚女人,“你怕啥,我在这他不敢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