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轻,但我却听得很清楚。
“我们不是说好不再谈这个了吗?”我道。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看待我的,怨恨还是同情,里面是否也夹杂一点可怜,基于朝夕相处后的喜欢,或者只是单纯的戏谑与逗弄,他是个聪明人,总觉得生命漫长得无聊,需要点有趣的玩具来打发时间。
可我确定自己从未喜欢上他,我惧怕他,就像老鼠本能里惧怕毒蛇,况且我还欠他一份那样沉重根本还不完的恩情。
他的双腿让他失去了很多,无数重要的机会、尊严、属于天之骄子一帆风顺的命运,全被那个意外彻底打翻,成了现在这种模样。
可我用来交换的更多,这些年我失去的不仅是毫无长进、被困在原地的人生,我失去了裴翊,我最喜欢的人。
有时候我会想起裴翊当年离开我时失望而厌恶的神情,尽管现在我们见面他仍是和从前一样温柔体贴,但我知道,过去的事情远没有过去,那个芥蒂一直都存在在我们之间。
我终生都得呆在这个几乎是无期徒刑的道德囚笼里。
“抱歉。”他的道歉变得索然无味,神色也淡了许多,“回去吧。”
轮轨在地上印出两道无形的辙痕,风很轻,卷起地上的枯叶,他的背影看上去一时竟有些萧索。
晚上我洗漱完准备上床,发现他还在看那本诗集。
“我已准备好死亡和痛苦,并向整个世界挑起战斗,狂人呐,只是为了再一次——握握你年轻的迷人的手,我已把我的心交给你,因为我不懂狡猾的负义……”
他见我走近,忽然用俄语念了起来——“你知道这种心的价值吗,你知道,但我不知道你。”
他的俄语说得极流利,也只有他能将痛苦忍恨的诀别诗念出这种告白般的热烈真挚的语气。
但我却不太习惯他忽然地发神经,“要睡了吗?”
他看着我有些潮湿的发梢和脖子上那个对着镜子搓弄许久、掩耳盗铃的红印,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道,“你儿子是不是要回来了?”
“是后天,他才给我打了电话。”我想起宋稚,脸上也不禁露出微笑。
我还未告诉裴翊宋稚的事情,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那个小孩。
第4章
晚上的便当是海苔芝士饭团,想着儿子我忍不住手痒捏了只憨态可掬的熊猫崽摆在上面,看上去似乎有些做作,下面一层是炸过的鱼柳和清爽的蔬菜沙拉,上次的肥牛饭他吃得很愉快,希望这次的他也能喜欢。
我好像又重新陷入了恋爱,带着又大又沉的便当盒去找他时忍不住为自己的急切心情感到好笑。
他在28楼,如今正干着律师的工作,尤其辛苦,不眠不休直到通宵更是常态,这栋大楼里也有不少其他公司的人,大概待会儿也要加班,每个人的神情都显得麻木而疲惫,我从前读书时也觉得自己以后会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从没想过命运哪一天会彻底调转方向。
上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在和一个女人说话,也许是工作上的事,玻璃门内的两人谈兴正浓,最后那女人看了一眼腕间的手表,爽朗地笑道,“不如我们先去楼下找个地方,吃完饭继续......”
她的眼神很热情,邀请的目的并不单纯,但直白得也不惹人讨厌,更何况她还有那样一张所向披靡的漂亮脸蛋,穿着精致,打扮适宜,我一直都很欣赏这种女性。
正站在原地看裴翊,他好像也发觉了我的视线,侧脸望向这边,而后抿起唇微微一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他对那个女人道,“我的已经到了。”
那女人挑眉看向我,我不知为何竟有点紧张起来,神情局促,裴翊揽住我的肩膀,朝她笑道,“我好像比你幸运,有家庭特供。”
那女人脸色微变,语气有些勉强,“你弟弟?”
“不是。”裴翊答得轻快,只有我们三人能听到,却像是一记重石狠狠压在我心头,我有点期待他继续说下去,但是他没有。
那个女人也怔住了,放下重磅炸弹的裴翊却像没事人一般,对她道,“我不打扰你的用餐时间了,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我跟着他进了最里面的办公室,心里想问他刚才的话到底算什么意思,但他却好像不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