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廖星戴着兜帽,探头看了看四周人流如织,指了下自己眼眶:“……你就让我这样去?”
他十七年从来就没哭成这样过,眼睛还是肿的,有好心女生从小卖部冰箱里借了冰出来,放到小毛巾里给他捂眼睛。
敷了一节课,消肿了些,但还剩余些许残红。
何廖星眼睛真的很漂亮,带着一弯弧度,眼皮深深一道,眼眸像是浸入水中的黑珍珠,眼睫纤长而浓密,只是此时眼尾边,满是绯色,像是涂上的一层薄薄胭脂。
又像是……被欺负过了。
裴宿看着他眼睛,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平稳移开视线,就连揪着何廖星帽子的手也极有分寸地收了回来:“操场上大家不会注意到你的。”
面子大过天,何廖星才十七岁,他以后的路还很长,他不想在达成全班人见过我哭的成就后,继而达成全校人都知道我哭过了的糟心成就。
他非常倔强地摇头:“不。”
裴宿看着他:“你真忍心看我一个人去一个人回?”
问话的人一脸认真,好似十分诚恳。
瞎话说得跟真的似的。
何廖星理所当然道:“忍心啊。”
十分钟后,何廖星和裴宿站在一班队伍里参加升旗仪式。
因为身高问题,他们站在人群里最后一排。
何廖星不确定自己眼睛到底消肿了没,但和他一贯处事原则一样,无论他身上有什么奇怪的点,只要他强装镇定并不去看别人,那就没有人能看得见。
站在何廖星前面的梅菜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他,十分不放心。
他和何廖星认识了这么多年,从来就没见他哭过,同时他又知道何廖星是个要面子的人,所以很担心他这会儿的状态。
纸星星他也叠了,但叠得丑,而且他的字迹何廖星是最熟悉的,他怕他认出来,大男生间干这个,真是太矫情了,所以他只写了最简单的,我相信你。
一切都在不言中。
或许是感受到他担忧的视线,何廖星想了想,对他笑了下。
梅菜见他笑了,赶紧也咧嘴一笑。
何廖星被他直白又晃人眼睛的笑容逗笑了。
梅菜以为他是在第二次回应自己,于是笑得更灿烂了。
何廖星:……
他面无表情拍了梅菜一下,单方面结束了这种傻到不行的行为。
但想一想,他和梅菜认识这么长时间,俩人一起做过的傻事多了去了,也不止这一件。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能成为朋友的人,不是看你能和对方一起笑多少次,而是要看你们能经历多少一起哭的事情,还要看你们能一起做多少傻事。
这就是最简单的友谊。
何廖星眯了下眼睛,前所未有地觉得放松。
升完国旗后,按照顺序是校长发言,学生代表发言。
这种千篇一律的发言词何廖星一般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其余学生也都一样。
但今天的学生代表发言却有点特别,在主持人说接下来由学生代表发言后,话筒静了几秒钟,然后交给了一个人,这个人静了很久,慢慢开口道:“大家好……”
这声音让人很耳熟,似乎不久前才听过。
何廖星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眸往主席台看。
学生里开始响起阵阵议论声,议论声越来越大。
这个站在主席台上的人,是安淮。
他脸上还带着伤,努力在所有人面前站直身体。
……真的是太狼狈了。
他在心里这么想。
还有屈辱。
但是校长就站在他身后,他马上就要转学了,只要转学,他就能重新开始,他不能在档案上留下任何污点。
安淮拿着写的道歉信,对着话筒念道:“今天我站在这里,向高二一班的何廖星同学道歉,由于我个人品行原因,为了一逞私欲,我在学校论坛发布了关于何廖星同学的不实谣言。
还假装他初中同学,对他个人私生活进行恶意揣度,捏造……以上全都是我编造出来的,我向何廖星同学郑重道歉,对不起,希望能获得你的原谅。”
此话一出,在所有人里掀起轩然大波。
本来这两个瓜牵扯到何廖星和裴宿,就足够让很多人疯。
但这种疯,多是闲聊八卦的疯,只能在学生们之间传播,见不得光。
从来就没有过学生间的恩怨摆到明面上来,让学校处理的先例。
但只要看一看就能发现,安淮身后站着的那一排人,分别是校长,副校长,校董事……所有重量级人物,全都过来了,这足以体现他们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何廖星是什么身份的人呐,居然能够请得动这种大驾?!
还是说,这件事难道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仿佛一泼热油洒入了学生里,他们静止了几秒,哗然议论开来。
何廖星脑子里仿佛也有团蜜蜂在撞来撞去,他定定看着主席台上,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有想过让安淮跟他和裴宿道歉,但从来没想过会是这种形式,这种方式。
他转头看向裴宿,想到裴宿坚持让他过来参加升旗仪式。
……裴宿知道会发生什么,他想让何廖星亲眼过来见证。
安淮在全校人面前向他道歉,是裴宿安排的。
这种杀人不见血的谣言,无论怎么辩解,都会有人在背地里议论,最好的方式是让它在光天化日下被澄清,被所有人见证。
阳光所到的地方,再无阴影,再无寒冰。
何廖星感觉喉头像是塞了快棉花:“你……”
裴宿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柔风拂过,掠过枝头,苍穹之下,灿烂温暖。
-
安淮在教室里收拾东西,他转学手续已经办理好了,这件事被老师告知他爸后,他爸打电话过来骂了他一顿,骂他不知轻重。
但是他真的错了吗?
他明明只是看不惯何廖星而已,只是不能理解何廖星为什么没有死在那个仓库里,不能明白为什么何廖星能从阴影中走出来,还活得那么好。
见过深渊的人,怎么还能一如既往那么阳光呢?
那一定是假象,何廖星肯定是披上了层虚伪至极的皮囊,他一定活得非常辛苦,那他就帮他一把,这有错吗?
安淮觉得没有,他反倒觉得何廖星应该好好感谢他才对。
而至于裴宿,他不识好歹,阻拦他的好心,他真是该死,安淮原本想借着何廖星的手把裴宿拉下神坛,但失败了。
但是没关系,裴宿也找不着他麻烦了,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然而流言却会永永远远留下来,只要裴宿和何廖星稍微走近,就会有人嚼舌根。
裴宿不是很厉害吗,不是背景强大吗,这种富家少爷,最害怕的就是和流言中心的oga沾上关系吧?
他相信裴宿也有alpha的劣根性,会很快和何廖星撇清关系。
真是很可惜啊,后面的好戏他看不了了。
安淮慢慢收拾着书和文具,背上书包走出教室。
那些平日里玩得好的朋友一个都没出来,他们对他避如蛇蝎。
安淮有点失落,在他想象中,这应该是何廖星有的待遇,而不是他该遭受的。
他是真心把他们当朋友的,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理解他。
下午放学铃声响起,安淮顺着人流走出学校,他在学校门口停了会儿,拿出手机来给司机打电话。
司机说路上有点堵车,让他再走过小吃街,在下个路口等他。
安淮依言往前走,但刚经过小吃街,便有道身影拦在他身前。
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实在是很熟悉,安淮不由得瑟缩了下,缓缓抬眸看去。
果然是裴宿,裴宿穿着浅灰立领长衫,长衫下摆被收入黑色长裤里,身形颀长,如同挺拔修竹。
他语气很是漫不经心:“又见面了。”
明明对方什么也没做,安淮蓦然有种对方在说“你想怎么死”的感觉,当即惊骇到后退了一步。
上次对方信息素给他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像是被死死摁入深海中,氧气一点点被掠夺干净。
“你想怎么样?”安淮梗着脖子,手指攥紧,“我已经按照你要求的,道过歉了!”
“我记得上次我好像提醒过你,”裴宿轻轻扬了下唇角,那是个丝毫没有温度的笑容,“但你显然没有当真。”
——我希望你没机会看见我不开玩笑的样子。
这句话自发在安淮耳边重现,仿佛恶魔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他心脏狂跳,或许是紧张到极致,反倒破罐子破摔:“来啊,你还能打死我不成?反正老子就要转学了,我发那个帖子就没后悔过!”
“打死你?”裴宿仿佛觉得很有意思,“我从来不做那么low的事情,据我所知,你转学是因为你爸接到了个大单,升职加薪,被调到了总部,所以你们也要跟着搬家,是吧?”
安淮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道:“对……你怎么知道的?”
几秒后,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缩。
“那你听没听说过……”裴宿伸手弹了下他肩膀,动作十分温和,“和你爸谈合作的甲方姓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