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立最见不得青妩落泪,他无奈,由着青妩一点一点扳下他的手腕,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孔一下子袒露在青妩跟前。
他的衣裳脏乱,衣领处沾染着大片大片的血迹,桃花眼下一圈乌青,平日里光洁的下颚上浅浅蒙了一层胡茬。
这还好说,但是从颧骨到脖颈之间却有一道来不及处理的剑伤。
虽然已经不往外渗血了,但是因为是在脸上,也颇有些骇人。
景立看着青妩受惊似的眨了眨眼,连忙又伸手将她的视线盖住,苦笑道:“吓到了吧?”
青妩被他蒙着眼睛,摇了摇头,语调里还含着哭腔,却说得坚定,“你是我夫君,我有什么怕的。”
景立稍稍一怔,青妩已经再度将他的手掌扳下,她伸手,顺着下颌线一点一点地往上,很克制地没有摸到他的伤口。
她轻柔地力道,像是在抚摸一只名贵的花瓶。
景立无奈一笑,握住她的小手,“脏。”
他的眉毛微皱,不知道是不是脸上染血的缘故,再温柔的语气也掩盖不了他现在的模样,显得有点凶。
好像是丛林里刚刚厮杀出来的一头野兽。
或许在在林中时残忍且勇猛,可是在青妩看来,他是那般温柔。
和她梦中一样,一样的情景。
只是梦里是假的,眼下却是真的。
青妩摇头,甚至还想垫脚去亲他。
却被景立躲开,青妩的眼睛里立刻再度蒙上水雾。
景立拉住她的手腕,握在手里轻轻揉捏着,说:“真的不行,你现在亲我,万一我有了反应,今晚岂不是走不了了?”
若是往常,他这般露骨的话早已让青妩面红耳赤。
只是现在,她却没有半点心思去思虑前半句,只听到了一个“走”字。
她眼眶一下子红了,心疼道:“怎么还要走?”
景立捏捏她的鼻尖,然后用还算干净的双手给她抹去眼泪。
“事情未完,我只是有些不放心你,回来看看。”
青妩一怔,“您不知道外间都在传什么?”
景立拧眉,“怎么回事?”
青妩连忙将今天白日在罗敬中那听来的消息给景立完整地复述了一遍,越讲到后面,景立俊朗的眉宇蹙得越紧。
“谭正清仗不会打,倒是很会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景立冷冷地嗤笑一声。
青妩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景立解释道:“罗敬中说得前半段都是事实,但是我们和谭正清的人根本就没碰上,他的人在城外驻扎,除了偶尔试探地小打小闹一下,谭正清根本就没有出面。我猜他们应当是已经知道了近日城中匪寇都是我的安排,所以才想着先传出这个谣言。”
“可是,这谎言岂不是很容易就被戳破?”
景立微微一愣,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青妩却看不明白。
但是景立好像并没有再要解释的意思,他摸了摸青妩的小脸,说:“怪不得哭成这样,还好我今日回来了一趟。”
原本是没打算回来的,可是景立今夜要回府衙取东西,顺路经过罗敬中门口,他心里担心青妩的安全,便想着趁青妩熟睡的时候,来看一眼就走。
不想青妩竟然还没有睡,正伏在窗边写写画画。
他原本还有些奇怪,现在却是明白了。
景立的手腕又调转方向,去摸青妩的脑袋,另一只手却是往桌上一伸,拿到了青妩方才画的那张纸。
竟是一枚图案繁复的平安符,原本要调侃逗趣的话一下子止在唇间,景立喉结滚了滚,却只问出一句,“你怎么会画这个?”
青妩有些不好意思,说:“小时候,我娘亲的房间总是有很多平安符。”
“起先他会到京城旁边的寺庙里去求,后来求的多了,竟然会自己画了。有时候我爹出征,她每日等着我爹回来,那时候,她只有两件事要做,一个是写家书,一个就是画平安符,然后再拿到寺庙,让高僧开过光之后,送给我爹。”
“我看得多了,自然也会了。只是这边陲小镇没有灵验的寺庙。”
青妩没有说得是,她娘这一辈子,给她折了无数的平安符,却根本没有送出去几个。
后来,她甚至发现,自己的夫君在军中时,薛氏就已经贴身伺候他。
而她的满腔心意,却被碾在脚下。
后来,她娘亲点火自戕,燃起来的源头,就是那几千个平安符。
她心里发紧,景立却笑了一下,像是看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他伸手在纸上抹了抹,确认墨迹已干,便示意青妩给他折起来。
青妩却说:“这是要放进荷包里的,荷包还没绣好。”
景立说:“我现在贴身带着,等我回来,你再给我用荷包装起来,再重新给我,如何?”
青妩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笑了一下,说:“我等你回来。”
景立将青妩折好的平安符接过,贴身放进了怀里。
青妩有些不舍的,问:“要不洗个脸换身衣裳再走吧。”
景立摇了摇头,说:“时辰来不及了,这就得走了。”
说完,他拉着青妩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正好碰到平安符的位置。
景立低声道:“绥绥,有你陪着我,我一定不会让你等太久。”
说着,在青妩额上落下一吻,翻窗离开。
青妩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许久,才摊开手掌,这才发现,手里不知何时被景立塞了一块玉令,上刻:
楚王景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