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但再好的天资,要在短短两年内学到这般程度,都得付出成倍的辛苦。

更何况,穆空青本人也并非真正的天才。

他不过就是记性好了一些,又占了成人思维的便宜,在入学时较普通孩童更能学得进去罢了。

真正的天才人物,且不提先秦三大神童,只看有了科举取仕之后,就有杨廷和十二中举,有晏殊十四岁得御赐同进士出身,有莫宣卿出身所谓蛮荒之地,却能十七得中状元。

与这些人物相比,穆空青觉得自己连天资这二字都用不上。

从他身体上的年纪来说,最多算是早慧一些罢了。

先前刚刚升入乙班时,为了追赶进度,穆空青恨不能去茅房时都带着本书。

好容易过了个年,还未松快几日,又陷入了策论的汪洋大海中。

考场上两天作一篇的策论,穆空青得每日抓耳挠腮写出两篇,然后再被老师发回重写。

在穆空青那满脑子的“治国良策”没能彻底扭转过来之前,周秀才就一直用这样的法子磨他。

穆空青真正开窍,还是在他来了府城后,又被迫搬入佥事府时,才放下了自个儿那些莫名其妙的臭架子。

如今的穆空青再回头去看自己曾经作过的策论,当时苦思冥想出的良策,现下只觉得轻浮又可笑。

这样的艰辛,同穆空青听过的那些天才传言,根本半点儿边都沾不上。

好在能收获两个案首,成功面见清江知府,于穆空青而言,便是最大的慰藉。

府试已经放榜,院试也不急在一时半会。

对于穆空青来说,有种紧绷了这么些时日,骤然清闲下来的感觉。

他不愿出府,索性就在府中跟着周武练练外家功夫。

每日晨起扎扎马步,顺带背上几篇文章。

用过午膳后去书房作文一篇,四书文、杂文、策论轮着来。

晚间再练五张大字,过后洗漱就寝。

他这日子过的无比规律,仿佛几日后去知府府上赴宴伸冤,于他而言当真无半点影响。

瞧在周勤等人眼中,也都叹服他的不骄不躁。

只有穆空青自己心里清楚,他正是因为心绪不定,这才将自己每日里都填得满满当当。

福伯曾问过穆空青,是否要为宴席备上一身衣裳,被穆空青拒绝了。

他家现下是松快了不少,但也没到锦衣华服的地步。

穆空青已经劳烦他老师良多了,现下总不能还要老师出钱给他置办衣裳。

再说,穆空青此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交际的。

请柬上的时间是酉时,为表敬意,穆空青于申时便出了门。

因着都是在东城,是以穆空青到时,甚至不到申时二刻。

他本以为自己到得也算早了,却不想待门房将他引到院中时,那儿已经立着七八个学子了。

穆空青打眼一扫,没有一个是熟面孔,看来应当都是别县的学子。

那些人见穆空青也是惊叹。

当初在考场时,众人满心满眼里都是考试,那儿有心思关注旁人是什么模样。

放榜那日穆空青也并未亲自前往,因此在场诸人,也没人见过这案首的真容,只听人说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

有消息更灵通些的,从清溪县学子口中得知,这位府案首年仅八岁,县试时也拔了头筹。

若是运道好,说不得还能摘个小三元呢。

这话说得,叫在场学子多少有些心头泛酸。

在场诸人的年岁,大多都是穆空青两倍有余,读书启蒙的时候,怕是穆空青都还没出生呢。

这么一想,能不替自个儿抹一把辛酸泪么。

穆空青的身量较之普通的八岁孩子来说,着实是挺拔许多。

若非在场学子都知晓,此次府试前十中,未及舞勺者唯有那案首一人,他们还当真不会将穆空青同案首对上号。

有一瞧着亦是少年模样的蓝衣学子见了穆空青,当即笑道:“在下沈墨,久闻案首大名。”

乍一听这声音,穆空青总觉得有几分耳熟,却想不出在哪儿听到过。

随即穆空青又在心中否了。

自打他来了府城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上哪儿能听过沈墨的声音。

不过,沈墨这个名字,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听闻这沈墨的父祖皆在京城任职,他本人也是打小长在京城。

这回到清江府来,便是专程回祖籍赶考,志在一举夺得小三元之称的。

却不料突然冒出个穆空青,夺了府试的案首,叫沈墨拿下小三元的计划泡了汤。

不过即便如此,沈墨也还是稳稳列在了第二的位置上,可见其立志要夺小三元,也确实是有真材实料的。

这长案上的第一第二,恰巧便是本次取中者中年岁最小的二人,也算一桩趣事。

在穆空青未到之前,在场学子中,论家世才华,沈墨当属头一档人物。

现下见沈墨对穆空青以礼相待,旁的学子也都收起了心头的些许别扭,同这比他们矮了半个头的年少案首行礼。

穆空青自然也都一一回礼,见礼时更是以兄长相称,叫这些学子心头的别扭消了不少。

现下时辰未到,知府大人也未露面,这些提前赴宴的学子们也不好落座,便索性立在这院中彼此结交一二。

话题间的中心人物,自然就是那位沈墨了。

因着这次的策论题的缘故,能取中前几的,必然都是懂得些人情世故的。

他们既是同榜,本身便有曾天然的联系在。若能趁此机会同沈墨这样摆明前途无量的少年英才交好,日后入仕也是一份助力。

旁人少与穆空青交谈,穆空青也乐得清闲。

他本身就足够醒目了,再四处跳来跳去,今后一个狂傲轻浮的名声怕是少不得了。

不多时,最后一个学子也匆匆赶到。

未等众人再寒暄过一轮,便听有人通报,知府大人到了。

清江府的这位知府大人姓何,单看面貌颇有些慈眉善目的意思。

在这人人蓄须以增添几分威严的官场上,他偏是顶着张光洁面庞。

穆空青早耳闻这位知府大人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可若用肉眼看去,却觉得此人必当年不过不惑。

何知府初一现身,院中的学子便纷纷行礼。

这位何知府也不摆官威,大手一挥便道:“诸位皆是我清江府中的青年才俊,今日只当是庆贺诸位得中,无需如此多礼。”

知府大人话说得客气,底下学子自然不能顺杆向上,还是得口称不敢。

待到众人落座,穆空青才发觉今日这宴席的座次摆得怪异。

这院落□□放了十三张桌案。

下头的十张桌案自然是他们这些取中的学子的。

上首的三张桌案,穆空青本以为有两张是为知府的属官所准备,可却不想何知府脚下一转,直接来到了右座上。炎朝素来以左为尊,若是何知府坐到了左侧,穆空青觉得,主位上坐着的八成就是清江府的提督学政了。

但现下何知府直接将自己放到了末位上,就叫人不得不猜测,今日还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了。

只是几个童生罢了,便是院试过后,怕也没有这般阵仗。

不夸张地说,自打何知府落座了,底下的学子那心情,便半点都没能平静过。

何知府举杯道贺,穆空青也低头抿了一口酒水。

这年头粮食珍贵,能拿来酿酒的自然也不多,因此酒水度数也大多不高。

寻常酒水喝起来,便如同前世的低度酒精饮品一般,甜味大过酒味。

当然,知府设宴自然是不缺好酒的。

只兴许是顾及着穆空青这般的少年人也在,所以这酒水的味道只透着股清甜,并不醉人。

这位何知府做起事来,当真能称得上一句面面俱到。

也是,若是不够圆滑,何知府又怎么能守得住这偌大的清江府?

穆空青摸了摸怀中的信封,按下心头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