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即便是人已经揪出来了,穆空青也还是一夜未眠。

考场之中无小事,一不小心就是个前途断绝的下场。谁也不知道对方安排了几个人,穆空青也不愿意在这种事上撞运气。

果真,到了晨光微熹时,穆空青再一次发觉了号房外不同寻常的响动。

不过这回不用穆空青拉铃。

自打出了先头那档子事,考场内的巡查就严密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头穆空青刚察觉响动,那头就有衙役发觉不对,向此处靠近。

没等穆空青做出反应,人就被惊走了。

短短一个晚上,两拨人夜探考场,简直是将主考人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第二日主考官回到堂上时,那面沉如水的模样,看得底下的考生们心中惴惴。

穆空青在简单洗漱过后,带着湿意的脸迎上晨风,登时吹得他一个激灵。

此时雨已经停了,可微风带来的寒意却未消退。

穆空青的早膳同样用得很少。

不仅是戒备心作祟,更是因为他在此时,需要一定的饥饿感帮助他保持清醒。

穆空青坐在桌案前细细研墨,誊抄时的动作极慢。

原本带着些洒脱的字迹,也因此添了几分沉稳意味。

誊抄完毕,再细细查过一遍有无错漏,穆空青就未再多等候,直接拉铃,使小吏前来将试卷糊名入匣。

这次的穆空青,一反先前两场那恨不得坐到最后的姿态,成了头一批过龙门之人。

这两天一夜的考试实在熬人,费心答题的同时,还要时刻提防小人作祟。

甚至连着两天时间,穆空青都是在饥渴交织中度过,所用食水不过是能保证他可以正常运笔写字罢了。

出了考场,见周勤他们就在外面等着接他,穆空青一直以来提着的心也终于落地,在马车上便睡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穆空青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佥事府中。

“总算是醒了。”说话的人是福伯。

那位佥事一直都在城外军营中,这处私宅里只有一些负责日常洒扫的下人。

因此,先前穆空青从周府搬来佥事府时,除了周勤三人之外,福伯也跟着一同过来了。

穆空青揉揉脑袋,看外头天光正好,不由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福伯给他的床边放了一套干净的衣物,笑道:“已经是第二日辰时了。小少爷现下抓紧些,用的还是早膳。”

居然直接睡到了第二天!

这偶尔一次熬夜,当真是把他累得不轻。

穆空青动作麻利地收拾好自己,迫不及待地跟着福伯去了堂厅。

接连几天都靠着小块馒头过活,穆空青现在觉得自己饿得手脚发软。

这头刚出门,今日值守的周勤也跟了上来。

见穆空青精神头虽足,可举手投足间却是透着一股子无力的模样,不由调笑了一句:“看来小少爷当真是该好生练练了。听闻那后头的考试,还有要在考场中连住几日的,可别将身子骨熬坏了。”

穆空青这回虚弱成这样,自然不仅仅是考试的缘故。

不过这是在旁人府上,保不齐隔墙有耳,无论周勤是当真未曾想到,还是有意谨小慎微,穆空青都不会在此事上说穿,于是便点头应道:“是该好生练练。否则日后进京赶考,路上遇到山贼可如何是好。”

周勤被他逗得大笑:“不愧是我家小少爷,文当拜相,武可封侯。”

穆空青一脸严肃地点头:“这是自然,不能丢了老师的脸面。”

熬过了府试,哪怕现下还未发案,穆空青也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若是能得中前十自然最好。

若是不在前十之列,他一个此届得中考生,年岁又这么小,欲要拜见知府应当也不会被拒之门外。

何况现下出了夜袭考场那档子事,看那位提督学政的脸色,就算清江知府那条路走不通,也能从那位学政那儿想想办法。

至于不中?

穆空青没想过这种可能。

他答府试题时的轻松感和县试时极为类似。

即便府试时各地才俊众多,穆空青觉得自己也不应落到百名开外。

府试发案一般在府试结束九日后。

这期间周秀才给他来了一封信,告知他家中一切情况都好,只是李家近日行事愈发癫狂,嘱咐他如无必要,绝对不能离府。

穆空青本也就不是头铁的人,当然不会在这时候跑去街上挑衅人家。

府试发案前一晚。

与佥事府一墙之隔的院落,是位已逝武官置的私宅,宅院空置已久,却在今夜因仆从疏忽意外走水。

因着是在东城区内,是以各府下人发觉不对后,唯恐祸及自家,纷纷抽调人手灭火。

没等这场大火蔓延开来,便被各府下人扑灭。

虽未波及到旁的宅邸,可那座院落却被毁了个彻底,连负责洒扫的仆从也未见能有生还。

事后有官差前来查探起火的因由,发现院中水缸皆空置已久,便只当是仆从惫懒,这才叫火势起时无水可用,最终害了自己。

横竖这院落的主人都不在了,也无人会为此多费心神。

也正是这场大火,叫穆空青在第二日放榜时,也只是坐在自己的临时书房之中,静静等着周文带回消息。

周文身手敏捷,看榜的速度比穆空青想得都快。

穆空青早晨照例看完两篇策论,还没来得及铺开纸笔静心练字,便见周文一脸喜色地敲开了书房的门。

穆空青见他神情便知自己的成绩应当不错,刚要开口询问,便听周文道:“得恭喜小少爷,再得案首。”

穆空青一时反应不及。

再得案首!?

穆空青睁大了双眼。

周文见他这般反应,不由笑出了声:“小少爷若是不信,不若我等带您出去亲自瞧瞧?”

穆空青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紧随其后的周勤也笑道:“当初县试发案时,小少爷的反应也是这般。老爷是私塾中也出过不少案首,怎的小少爷对自个儿拿案首的事这般讶异?”

穆空青心道,还不是你家老爷干的好事。

周秀才对他文章的评价,撑死了也就是一句“尚可”。

就这么一天天的“尚可”下来,他自然也就以为自己的水平当真只是“尚可”罢了。

先前在县试时,穆空青只当清溪县地方小,文风不盛,才叫自己侥幸得了头筹。

这份侥幸到了府试,应当也就不复存在了。

谁知道到了府试他也能得案首。

那问题可不就出在他老师口中的“尚可”上吗?

心里头再怎么腹诽,穆空青面上都一贯很能端得住。

穆空青听了周勤的话只摆出些许羞赧道:“空青火候尚浅,能得案首自然讶异。”

周勤同穆空青相处的时日也不短了,闻言只是拍拍他的肩:“我的小少爷,到了老爷跟前您可收着点儿。”

穆空青耸肩。

他什么性子周秀才比周勤更清楚。

他若是在周秀才跟前贫这个,周秀才八成是会直接应他一句:“知道就好。”

然后所有功课翻倍。

待到周勤二人都离了书房,穆空青写完了一整张大字,福伯才又来唤他,说是知府府上的请柬到了。

传闻中府试过后,清江知府邀榜上前十的学子赴宴,送的便是这样的文柬。

穆空青将那洒金宣打底的文柬握在手中时,那种真切的喜悦,才逐渐染上心头。

他这回没有自己去看榜,到得知了消息的时候,心中难免会有些不真切感。

旁人若是知晓他这番成绩,怕都要道一声穆空青天资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