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逃

这人自己非要赖在这里,却又见不得别人离开,钟灵气极反笑,压着嗓子问:“你图什么?”

“我……”少年的脸刹那间黯淡下来,原本蒙了雾气般迷茫而懵懂的眸子里划过一道阴狠的光亮,让钟灵无端想起毒蛇捕猎时,瞳孔中一闪而过的杀机。他的脸因愤怒扭曲成一团,声音更是陡然清晰起来,“我就是见不得你们比我好!我们这种人,一辈子呆在这儿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不知天高地厚地离开?”

真是可悲。自己没有做出改变的勇气,只想永远呆在笼子里,还妄想阻止别人飞出去。

不等钟灵骂他,顾怀云便一个箭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二人拉开,再一拳揍上他的脸。

“别碰我妹妹。”

他说话时甚至并不看他,而是一把抱起钟灵,从窗口将她递给屋外的徐灿。

那少年也不恼,只垂着头爬起身来,阴恻恻笑道:“如果被二爹发现,你们就都完了。”

钟灵暗道不好,一颗心骤然提起来。顾怀云也当即反应过来,直直冲向他。

少年也不躲闪,扯开了嗓子喊:“二——”

这“二”字尚未出口,便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只留下轻飘飘的尾音悬在半空上——一个男孩在他开口时,起身捂住了少年的嘴。

又是一道闪电匆匆行经,钟灵看清他的脸。

畸形病态的、那一夜拿着糖果,向她露出腼腆微笑的男孩的面孔。

见钟灵看他,男孩弯起水光微漾的双眼,嘴角勾勒出轻微的弧度。

而他身后是众多麻木且痛苦的孩童的灵魂,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场闹剧,目光中妒恨与羡艳若有若无地交织丛生,长出杂草般密密麻麻却微小无力的欲望。

唯有他真实却卑微地活着,即使前方毫无希望。

钟灵用尽全力向他挥手,开合的口中发出无声言语。

再见——

再见。

虽然她明白,他们再没有相见的可能了。

大雨依旧肆虐,沈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挡下大半雨水。

钟灵听着少年人急促的呼吸与心跳,望见院子里垂垂老矣的断井残垣,然后是三岔街斗折蛇行的小巷与生意萧条的夜宵小店,熟悉而久远的街灯,还有匆匆而过的行人。

景物瞬息万变,如同快进中的老电影。她缓缓闭上眼睛,眼角一片湿润,不知是否是藏匿于此的雨滴。

钟灵是被疼醒的。

那时他们藏在一栋被废弃的小楼里,入夜后没有灯光,只有淡淡的月色打开窗户溜进来。

腹部一阵阵绞痛不留余力地啃食着神经,她不想让两个本就精疲力竭的男孩担心,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咬住手臂以转移疼痛。

除却腹痛,她大概还发了烧。腾腾热气自脚底翻涌至额头,头顶的阵痛如刀割般清晰且难以忍受。喉咙里仿佛被不留余地地堵住,就连空气也难以通行。

沈灿细心,一眼便看出她的不自然。他知道徐招娣体弱多病,按上她额头时,还是被滚烫的体温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