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

叶淮并没有回应她,依旧不做声响,只紧紧握住双拳,指甲陷进肉里,几乎要摁出血来。

涂完脸上,她又低声说道:“我接下来再看看你身上的伤,可以吗?”

一言不发的男孩轻轻点头。

于是钟灵小心翼翼地脱去他的上衣,即使是深秋,他也依旧只穿了两件单薄的布衣,透过布料能清楚感受到身体的温度。

他显然有些害羞,移开了视线。

少年人白净的腹部因清瘦显出肋骨的痕迹,他的身上可谓伤痕遍布,形态不一,显然由不同器具所造成。它们大多结了疤,也有些伤口仍依稀可见血色,像婴儿哭泣时咧开的唇。

钟灵被吓了一跳,她虽然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没想到这孩子遭受的折磨比想象中更甚。

为了降低疼痛感,她只敢先拿蘸了水的毛巾一点点晕开伤口,清理上面的晦物。

“我来这里是为了参加舅舅的葬礼。你知道最近发生的那两起杀人案吗?”她试图与叶淮沟通,“你也要小心呀。无论如何,杀人都是不好的,希望不要再有受害者了。”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她打算从现在起,就培养他“远离凶杀”的概念。

叶淮不置可否地点头,像只猫。

“很疼吗?”钟灵抬头看他一眼,发现叶淮本来就惨白惨白的脸几乎没了血色,心中戚戚然,话里带了点底气不足的味道。

叶淮还是不说话,抿住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的唇,冲她摇头。

“别咬了。”钟灵略有薄茧的手指划过他惨白的嘴,抹去涓涓淌下的血迹。

她受惯了其他人的关心,照顾别人,这还是头一遭。好歹学校里教授了些医疗常识,刚好能派上用场。

钟灵全心全意低着头上药,自然也没有留意到对方正在审视自己。

坦白说,方莹长得并不漂亮,再加上常年奔波劳累,整个人看起来不免疲倦苍老许多。

此时她半蹲在地,看不清表情,扎成马尾的长发凌乱地搭在身后,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来。

叶淮觉得他此时此刻是愉悦的,这份愉悦却又总不那么强烈,淡薄得像一场梦。

他终于开口了,嗓音沙哑得全然不像个十岁小孩:“我叫叶淮,十岁了。”

钟灵被他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大,疼得叶淮闷哼一声。

还没从疼痛里缓过神来,他忽然感到唇上一暖——那个女人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手指短暂停留在他的下唇,酥酥麻麻。

他尚未反应过来,舌尖上便晕开一抹淡淡的甜。然后那甜味越来越浓,带着从未品尝过的香蔓延至口腔最深处,好像整个人都要融化掉了。

钟灵第一次见到这样茫然又诧异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地抹了抹鼻子,解释说:“你别嫌我幼稚啊,疼的时候糖果很有效的。”

这糖是下车前那位阿姨硬塞过来的,牛奶糖,小孩子最喜欢。

叶淮一声不吭地把糖含在嘴里,偶尔用舌尖轻轻舔一下,又被裹了奶香的甜冲撞得头脑发晕。等糖终于融化殆尽,他才犹犹豫豫地悄声说:“你这是……先给一巴掌,再赏颗糖。”

他说话时携了股甜甜的香气,加之此时语气软软糯糯,听得钟灵浑身一酥,不由得笑出声来:“这句话可不是这么用的!我哪里给过你巴掌?”

叶淮赌气似的转过头去不看她,半晌才用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谢谢你。”

天边一抹残月被吞噬在层层黑云里,远处传来模糊的狗吠。

钟灵想,已入深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