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安于是又道:“表哥也曾想过叫你回晋地,可是你父母已然双亡,家里如今除了老仆就没别人,回去之后,你一人如何能过?”
陆香香今年才不过十六,一张脸生的格外圆,两只眼儿纤细,笑起来弯弯的,她道:“当初二姨几番哄我来京,说是替我找了户好人家,可我也打听过了,那刘律原来就不是个东西,最后还叫皇上给斩了。
我已然到了出嫁的年纪,便小,也不为这些事情而羞。也不是说二姨择人的眼光不对,而是,凡为女子者,谈起嫁娶,总以金银财富,身份地位为一等,我不过晋地一普通女子,如今能在京城选婿,也是因为二姨的原因,但这世间,能从一个普通女子变成亲王妃的,只有旭亲王妃一个,不会有第二个的。
晋地虽说偏远,却是我的家,那有人会嫌家不好呢?今番我前来,就是来向你辞行的。”
陈淮安与陆香香踱着步子,因见她一脸坚决,颇觉得有些惋惜,于是又道:“表哥替你找的,是表哥在渭河县那一户时的三弟,虽说家贫,但委实是个好男儿,你不见见也太可惜了些。”
陆香香断然道:“不必见了,我回晋地就好。既已见过你了,我便与你辞个行,正好儿趁着二姨在此赴宴,来个不告而别,你届时给她说一声,就说香香还是想回自家去,就完了。”
陈淮安上辈子颇可怜这位表妹,不在于她的声音总是娇甜,而是在于,她叫敏敏王妃指使着,跌入火坑之中,嫁给刘律后,非但叫刘律给弄的染上脏病,还弄哑了嗓子,但就算那样,她依旧坚强无比。
在最彷徨无助的那段时间,他确实常去陆香香那里。
陆香香没了好嗓音,说不得话,而他虽是内阁辅臣,却惶惶如丧家之犬,无处可去,表兄表妹的,俩人坐在一处,或吃盏闷酒,或者就那么相对坐着。
于他来说,香香就好比嘉雨,只是他的妹妹而已。
他会照料生活无着,可怜的她,但那只出自于他心中的古道热肠,与爱无关。
“既这么着,表哥送你出城,再找个人,让他亲自押车送你回晋地,可好?”
“好。”
陆香香答的极干脆。俩人说着,就一并出去了。
锦棠站在原地,默了半晌,垂头丧气的往前院去了。
确实是红颜知已。
但那是建立在,陆香香为人明理而又大气,身为一个女子,她晓得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的进退,便身为敏敏王妃的表妹,却从来不曾因此就妄图攀附权贵,富贵的基础之上的。
也就难怪她诋毁陆香香的时候,陈淮安从不搭话。
她是个乡下女子,从小不曾读过书,说实话,深受葛牙妹的影响,气量还有些窄,容易拈酸吃醋,与人斤斤计较。
陈淮安为人性子疏朗,在这方面,于她有过容忍,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转过身子,闷闷往前走着,忽而身后有个婢子唤住锦棠,笑着说道:“三少奶奶,大喜啊,小皇子今儿微服,也来替咱们家贺满月了,如今就在府东门外,三少爷叫您紧去接他呢。”
锦棠也有许久不曾见过朱玄林了,哦的一声,笑着提起裙帘,因这丫头自己不认识,还问道:“你是那一房的?”
婢子道:“奴婢是花草上的,三少奶奶当不曾见过吧。”
锦棠转身快跑了几步,几步到东门上,果然见外面停着一驾马车,恰是小玄林往昔来看她时,常驾的那一辆。
她因见车前站着的不是德胜,而是一个面生的太监,心中忽而腾起狐疑来,站在门上不敢出去,问道:“这位公公,咱们小皇子人呢?”
车帘打起,恰是小玄林的脸:“糖嬢嬢,本宫在这儿呢。”
锦棠又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快下车,嬢嬢带你去看小阿荷。”
阳光照着小玄林的半张脸,他苍白的额头满满的全是汗,嗫嚅了片刻的唇,他忽而咧嘴就开始哭了:“糖嬢嬢,本宫……”
这时候锦棠才瞧清楚,这孩子的额头上,抵着一张极为锋利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