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满庭的人全哄堂而笑,也鼓起掌来,一声高比一声的,所有人都在大呼,给陈淮安叫好。
毕竟,儿子在如此庄重的场合拆父亲的台,大家还是喜闻乐见的。
锦棠坐在人群之中,恨不能以手捂脸,才能忍着不去看陈淮安的丑态。她甚至不知道,他为何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来这样羞辱陈澈。
须知,当众骂父亲睚眦必报是小人,这比私底下打搧陈澈的耳光更狠。
要陈澈真心黑一点,今夜回去就弄死陆宝娟,从明儿起,陈淮安就得乖乖儿回家丁忧,连大理寺的闲职都没得作,更何况作官。
她也想过陈澈和陈淮安父子终有对恃的一天,但是没想到陈淮安会把事情抖到如此大的场合,会在这样庄重的场合以僖笑怒骂的形式,仿似耳光一般的,攻击陈澈。
一父一子,满庭乌泱泱的人。
等儿子骂完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澈身上,当然是想看他会怎样反驳,又或者,要怎样收拾陈淮安这个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骂父亲的逆子。
鸦雀无声之中,陈澈缓缓站了起来。
他今日穿着的是件青麻色,无领的圆襕衫。这种襕衫,是老头子们的家居常服。
他今年四十有七,容貌并不显老,头发胡须依旧乌黑,其中没有一根杂呲。每每身着官服,他便俊俏的跟个新郎官似的。
换上常服,遥遥望去,亦是个威严,持重的大家长。
旭亲王在拉他的衣摆,意思是想让他消气,勿要太给陈淮安以难堪。毕竟自己生的儿子,俩人真在大庭广众之下闹起来,总归是家丑。
而所有的人,也都在等着陈澈上前,不说抽陈淮安几个耳光,至少也得上前,俩人吵上一架。
如此场合,父子俩人大吵大闹,首辅家的丑事公诸于众,叫整个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好好儿看上一场热闹,笑上几声,骂上几声,多好。
便锦棠也是这样想的。
两辈子,她最怕的不就是这个,父不成父,子不成子,当众掐架,以致丑态毕露。
但谁知,晴空,古槐,浓浓的凉荫之下,风吹槐树簌簌而响。
襕衫落落的首辅大人站了起来,却是温默而笑:“罢了,人常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没有今日淮安一言,老夫终是愚钝不开的。
淮安,坐在那里听经就好,你所求的,为父准了就是。”
见陈淮安仍不肯走,他又道:“法师讲经既是,淮安,勿要任性了,给在座的叔伯们道个不是,退下吧。”
于是,致诚法师翻开经书,讲起经义来,而陈淮安对着大家一个躬礼,也默默退回了锦棠身边,默默听起经来。
这算什么,大家期待的打架没发生,吵架也没发生。
首辅就这样在儿子面前认了怂,服了软,吃了瘪?
没想到陈澈,竟是这样的首辅,儿子都欺到头上了,他居然也能忍气吞声?
满寺从僧众到香客,无一不摇头:“真没劲!”
锦棠握过陈淮安略显冰冷的手,低声道:“他也是个苦瓜瓤子,死了妻室就够伤心的了,今日是他为亡妻超渡的日子,你又何必如此欺他?”
陈淮安握着锦棠的手,亦是低声:“放心,我自有分寸。”
陈澈于他的恨意,来自于陆宝娟,来自于陈老太太,一众人对于余凤林的加害。
陈澈认为自己一生的悲剧,全起源于他。
毕竟徜若没有他,就不会有甩不掉的陆宝娟,陈老太太也不会为了费心竭力给他一个嫡子的出身,而谋害余凤林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