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与他上辈子强权压迫,巧径钻营而上后的羞耻感,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毕生所追求的,葛青章赔上杏榜第一也想要达到的,不就是这种公平和公正吗。
不过如今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毕竟一看首辅黄启良站在丹墀上,直勾勾盯着葛青章的样子,就知道葛青章这个状元,今天想要出宫城怕又得掉半条小命。
“皇上,臣读《论语》中有言,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陈淮安忽而出列,抱拳说道:“那臣想问一句,当今朝臣,是否依旧尊循孝道,而尊循孝道者,又有几人?”
他这等于是直接问皇帝,你的朝臣们孝不孝顺了。
皇帝不知陈淮安为何有此一问,本都要退了,却又折回来,于御座侧冷冷望着他。
陈淮安缓缓松开摇摇欲坠的葛青章,缓缓出列,一只大手指上黄启良,道:“本朝有律,凡朝中百官,父母死者,需当即卸下官职,回乡丁忧,三年之后方可返朝。
本朝首辅大人的母亲去世已有半载之久,微臣想问问首辅大人,母死,为何不发丧讯,为何不请人吊唁,尊母遗体,如今又在何处?”
于老百姓来说,死个爹娘,死了也就死了。但于百官来说,却是官职生涯中最可怕的事儿。母死,就得立马卸下官职,然后回乡丁忧,丁忧其间不能修容修面不说,酒肉也吃不得,更讨厌的是,总有一群同僚们盯着,你要在孝期有一丁点儿的不合礼仪,就会一道折子书到皇帝这位,参死你。
所以,丁忧可真是个苦差事。
但只要不孝父母,或者父母死了,人人都还避免不了。
须知,丁忧,是从历朝历代就传下来的约定常俗,便皇帝也奈何不得。
皇帝用一个臣子,用的正顺手了,他的父母有一人死了,百官要他回去丁忧,你不让他去,想让他夺情,那好呐,所有的官员都不办事儿了,就在午门外天天哭,天天上折子骂,你能怎么办,不让他回去,难道叫朝政都瘫痪了去。
所以,才有朝臣们想出个不得已的办法来,那就是,等父母死后,把死讯隐瞒起来,对外只假称老人还健在,却把尸体悄悄发丧,这样,瞒得一时是一时,总归,不必立马丢官不是。
而黄启良身为浙东党如今的党首,激流之中不能勇退,偏偏老娘不争气,在半年前就仙去了。
这时,为了不让老娘仙去之事给朝臣们捉到把柄,他在取得向来拥簇于浙东一派的恒国公刘贺,英国公郭崎,以及浙江巡按监察御史梁群典等人的首肯之下,便将老娘的尸体藏匿了起来。
而后,对外只说自己老娘在龙泉寺后山的琅嬛洞天潜心礼佛。
至于琅嬛洞天,唯有一条小径可入内,门外还有重兵把守,但凡生人靠近,便是猎户,也格杀勿论。
如此棘手的把柄,黄启良不相信陈淮安能捉得住。
是以,他道:“陈淮安,我老母近些年一直在琅嬛洞天修佛,深居简出,昨儿本辅还去探望过她,她身体很好,只是因为年迈,懒于见人而已。说我母死,你这是血口喷人。”
陈淮安站于原地,望着比自己矮许多的胖子首辅,咧唇一笑:“可是怎么办呢?尊母此时怕就在您家院子里坐着呢,只不过天热,苍蝇蚊子多,因为你这个不肖之子,她此时那个味道,真是闻上一口,够叫人吐上好几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