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里有一个长期室友,迪尔。打从上次的逃亡和蛇毒后,甚至连禁闭的机会都没有,他的身体就一直处于在虚弱和疾病之间的往返中,迪尔纵容地想它罢工也可以理解,必竟自己曾太过透支它了,仗着年轻。现在它已足够残破,但他并不想死,所以他希望足够的休息会好起来。
至于旁边的罗非,他已经躺好几天了,也许因为年轻,虽然不情愿还是有了些好转的迹象,他不和任何人说话,脸上总是呈现出一种恨不得自杀的阴郁。之前安德烈来看过他,只有那会儿迪尔才能从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激烈的情绪——像只正在被活剥皮的兔子一般痛苦恐惧。
他眼中沉重的绝望像能把身边所有的人淹没,那种痛苦只有在他跟前好一些,迪尔微笑,这大概是一个男妓最大的好处——没有人会为在他身边而心存自卑。
“也许你可以帮帮他。”乔里曾这么跟他说,迪尔不知道他是否早察觉到罗非这有助于他恢复的细微优越感,但,他认命地叹了口气,虽然他并不想管这些有钱少爷家的闲事,但有时漠视不理比多管闲事要困难得多。
“你该吃点东西,”他试图放柔声音,“不然你会死的。”这里可不是外头的医院,会关心病人的死活,因为无论死多少他们也不用负责。
罗非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他从未听过的冰冷与恨意,“我听说你曾逃出去过,差点就成功了,但因为你中了蛇毒,威廉他们又把你送了回来,”他说,“我真不能理解……”他冷笑一声,“我不是说你什么,但是如果我是威廉,我死也不会再回到这鬼地方!”
迪尔愣了一下,“但威廉会回来,这里的环境还不足以击垮他的正直。”他说,然后苦笑一下,“你肯定不知道他从第一眼看到我就恨不得杀了我,我一直以为他厌恶的是我的职业,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我杀了他最好的朋友。”他低声说。
罗非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他本来可以逃离这受诅咒的鬼地方,却因为你中毒而自投罗网——”
“威廉就是这样的人。”迪尔说,觉得聊聊那个正直的男人也许是个不错的话题。“我当时偷偷跟着奥雷,希望能知道威廉的下落,你知道囚犯们的传闻很可怕。接着我终于看到了他……他的眼神总是温暖纯净,像能救赎任何人,可他只会用那种暴躁冰冷的眼神看我,直到他冲我大叫,‘你杀了艾尔,还他妈问我为什么!’……
“真糟糕,他才二十三岁,梦想着当局长的小孩子,但喜欢做菜和打扫,威廉一手带出来的……啊,甚至追他老婆都是威廉在后头出谋划策!她叫凯特,一头金发,总压在棒球帽下面,喜欢大笑和野餐,梦想是当导演……
“他死的那天,凯特刚刚生了一个女孩儿,叫詹妮弗,威廉起的名字,他听到孩子诞生的啼哭,高兴得几乎跳起来,这时手机响了,里头有人告诉他……孩子的父亲被一个逃犯杀死了。”他笑了两声,不过听上去更像在哭,“凯特还笑着跟他说,‘是不是艾尔要过来了?他要当爸爸了呢,我们先走一步了哦!威廉,你和苏珊也要快一点啊’……
“‘我该怎么跟她说?’他说,‘她笑得那么幸福,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快乐都属于她,天哪,我该怎么跟她说!’”迪尔慢慢闭上眼睛,“他说那些时像是要哭出来了,真糟糕,我站在那里,只觉得气都喘不过来,手脚冰冷,他管我叫‘杀人凶手’时,我真想死掉算了……
“那些我曾引起为傲的杀人战绩,我的勋章,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他惨笑,“我杀死的不是一个警察的符号,而是一个真实的年轻人。我毁了一大片阳光下的幸福,我杀了一个小女孩的父亲,一个女人深爱的男人,一个温柔的男人最好的朋友……那是我这辈子干的最残忍的事!我居然曾引以为傲!”
罗非静默地看着他,虽然迪尔是个男妓,可是他似乎比这里的大部分罪犯要坦然,他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沉重的痛苦。“但他还是救了你……也许他原谅了你……”他试图安慰。
“威廉就是这个样子。”迪尔轻声说。
“可除了他,谁又能那样?”罗非冷淡地说,“他强得好像能掌握一切!”他想起那个人轻松解决来找碴儿囚犯的优雅姿态,却没有受到任何有损他体面的惩罚,那些警察对他的态度很客气,天知道他是什么了不得的来头,牢里传说他曾在特种部队干过,罗非总觉得他像电影里的英雄人物,可望不可及。
迪尔笑起来,“他呆在哪里都是这个样子,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人。糟糕的永远不是环境,而是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