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四十分钟,灵车来了,是那种淘汰下来不用的旧式公共汽车改装的,车头拉了黑色的绸子,中间有黑布做成的花团,上头有个“奠”字,也是黑色的。两个中年男人下了车,先对字文婷说了句节哀顺变,又问什么时候送老人走。
车上带的喇叭播放着丧乐,沉痛哀伤的音乐回响在还未天亮的小镇上,有早起出门拿稻草烧火做饭的邻居看见了,也安慰了几句,只是如今说什么也是徒劳。
家里没有缝纫机,字文婷拿剪刀剪开,手缝了孝服,一人一件,都是全身的。唐英换上了,心里十分矛盾。字文锋是同志的事情,镇上人都知道,而且Simon不是这里的人,纵使去哭丧,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只是他怎么办?在镇上人的眼里,他为什么为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行大孝,如果他的妈妈看见了,又该怎么办?
他可以出柜,可以跟别人说他喜欢男人,但是他不能赔上母亲的颜面。
如果被镇上人知道唐家的孩子也是个同志,他的妈妈从此都将抬不起头来。
字文栋见他的身体一直发颤,脸色苍白,就走过来握住他的手,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唐英咬牙,摇摇头:“我没事。”
字文栋伸胳膊抱住他,死死的勒在怀里,似乎要跟他融为一体般。唐英知道他心里哀恸,他也是一样,可如今什么安慰的话都是无力的,他也只能回抱住字文栋,无声的给予支持。
如果路上一直低着头,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吧。唐英侥幸的想着。
将老头抬进棺材里,眼看着棺材盖慢慢合上,大家再也抑制不住,痛哭起来。字文婷几次险些晕过去,一旁的丈夫牢牢地把着她。
字文锋擎着竹竿,又放了一挂鞭。这时候镇上的人基本都出来了,大多是女人,也有些孩子,都站在路边上看。
Simon举着杆子,走在最前头,字文婷的丈夫跟儿子拿着纸扎的人,分走在两侧,唐英与字文栋手里拿了个篮子,里头好些黄纸,每走几米便回身跪下,磕头烧纸,字文婷把着车后门,跟着车一路走一路哭。
走过东方商店,唐英侧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他妈妈站在石凳上,面无表情。唐英的心一下子抽痛起来,头几乎埋到胸前了。
早晨的空气冷的彻骨,灰色的天空积压了厚厚的云层,像是要下雪的模样,只是大家恍然未觉,下跪,叩首,像是木偶人一般。终于走到街道转角,送殡完成。字文锋与字文栋跟着车去城里的殡仪馆,其他人则先回家。
唐英走在几人中间,这时候基本上没有人在看了。
自字文栋回了家,唐英再没好好休息过,昨晚上又熬了个通宵,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字文婷没力气做饭,打发于雷去买点现成的。
Simon拿着手机去打电话,交待公司的事情。字文婷与唐英不算熟悉,加上心力交瘁,便一直沉默着。
唐英抬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坐在马扎上动也不动,家里很冷,冻得他都快没知觉了。
院子里一阵脚步声,唐英没抬头,却听见自己母亲的声音,抬起头来看,有些不敢置信。
唐妈妈提了一个保温桶,正从里面端出热乎的小米粥,跟字文婷说了几句话,劝她节哀之类的。舀了一碗小米粥,端着到了唐英面前,唐妈妈没说话,唐英也不敢说什么,讷讷的接过碗,骤然的温热让他的心重新温暖起来。
小米粥很烫,烫的唐英舌头都麻了,腾起的热气窜到眼睛里,令他又有哭的冲动。唐妈妈见儿子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僵了一会儿,也还是没开口。唐英喝完一碗,于雷也买饭回来了,唐妈妈要走,却被字文婷拦着了,于是在一起吃了早饭。
手总算不僵硬了,唐英看着母亲,张口说了句:“对不起。”
唐妈妈摇摇头,收拾了东西,回家了。
字文婷看出不对劲,关切的问道:“唐英,怎么了?”
唐英捏着手指头,摇头说:“没事,跟我妈有点矛盾。”
字文婷见他不想说,也就没再追问。
十点钟左右,字文锋兄弟俩回来了,用了高级焚化炉,买了最好的骨灰盒,殡仪馆服务到家,派了个面的将人又送了回来,怕他们不会立坟,还留下个人。兄弟俩眼睛比去时更加红肿,失神的看着四方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