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海水一样涌了进来,然后他们中有的开始哭泣,有的挥舞着拳头,不安,躁动,初秋的早晨,阳光也混沌,我被潮水淹没,听不见声音。
被害人家属摸上门来了。
我脑袋一片空白,看见女人被推来推去,有人高喊“一命偿一命”,有人低吟“你们害死我丈夫”,甚至有人逼我表态“贾律师,不要站在人民的对立面”。我想笑,握着手机,摁着玩,不想抬头,一切都很荒诞。一场悲剧,毁了三个家庭,这个帐应该记在谁的头上?谁能代表民意?
总之不会是我。我喊了几声要冷静,但似乎干柴烈火,反而恶化了。
细细看了看,一共有十个人,两家各五个,也可能是四六开,三七开,总之不是重点。十个人里面,六女四男,女的主要负责哭闹,男的大多二十出头三十未满,或者不是家属,是来助阵的。
佟帅老婆被人围住,开始只是痛骂,渐渐有人伸手推了一把,这火烧了一圈,就都放肆起来。先前有几片白云盘踞天边,这会儿我再朝窗外看去,天空竟是澄明清透,像一枚瓷器,像是要全部碎裂开来。
女人们披着麻,男人们没挂孝,白花花的一片,闪得我发慌,突然又感伤又彷徨。谁说死亡不是向生命交了一份答卷?活着,就注定是一堆吃喝拉撒的肉,肥腻多汁,又无法自我消化;活着,就免不了在各种欲望中挣扎,一只到处乱撞的苍蝇,在既得利益下失去方向。我想做个旁观者,但我注定被卷入其中,因为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也承载并寄托了我的欲望。
很多时候,我有想向生命交答卷的愿望,不,简直太多了,那一年我看见老毕躺在铁轨上,天空也是像今天一样澄明通透。其实老毕早死了,死在铁轨上,死在理想旁,西去四川数十年的,不过是他生生不息的欲望,而今天禅觉寺里坐着的,是一切本末倒置后的感怀,而非生命的延续。
我慢慢地抓起一只陶瓷杯,在群情激动中掷向了地板,便如惊天一声炸雷,他们安静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终于该说点什么了。
窗外有一只驻足许久的鸟,突然无征兆的一声惊叫后拔高,直冲云霄。
“都滚,都滚。”我说。
他们不动。
“不滚是吧,不滚就把她打死。”我指指佟帅老婆又看向天花板上的探头,“你们不是想佟帅死吗?闹啊,越闹越死不了。”
他们也朝那个方向看去,目光一闪后集体僵立,一个年长的对着一个姿容尚好的哭:“都怪你不听老二的话!”后者脸上显现出一闪而过的羞愧与不安,然后捂着脸跑了出去。她还在哭骂:“叫你们不听老二的话!都是畜生啊畜生!”
奇怪,为什么我会觉得那句畜生是在骂我?老二是谁,跟我这个畜生有关系吗?
接着就退潮了。留我一身海星海藻海螃蟹,还带少许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