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来及感慨这一区之长的简朴,娄昆已经拿着打印好的材料招呼他坐下,开门见山道,“这么重要的证据,我没想到你这么信任我。”
按照正常流程,这类事件必然是要接到实名举报惊动上面,再自上而下推动成立检查组,乌乌泱泱,人吃马喂地检查个半年,然后各方势力反复摩擦掣肘,最终开至少两次听证会才能定出个结论。但是凌言居然不声不响地握住了实际证据,这么厚厚的一沓,一看便知并非一日之功。
在娄昆眼里看来,有些人,长得美,天生生性不定。
他从小看凌言长大,知道这孩子性如狡兔,天生善于给自己安排后路,便是几次区内事件,他都是巧妙地让别人出面,自己隐于幕后。但是他没想到如今管委会如日中天,媒体万马齐喑,官员集体沉默,凌言明明有大好前途,却有如此胆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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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昆为人爽快,直接问,下一步你怎么打算的?要我配合什么?
凌言也不绕弯子,道,“您什么都不用做,心里有数就成。”
娄昆抬起诧异的眼神,“区内管委会的闻句悦既然涉嫌重大违规,检察院一纸诉状还摆不平吗?”
管委会与政府官僚之间利益错搭已久,这里许多许多灰色地带,娄昆不是不知,只是苦于无人检举,证据不足,但大潮只要冲上堤岸,就能在滩涂上留下无数见不得人的底裤。
“野火烧不尽的。”
凌言点开终端上隐藏的便签,指着具体的量刑,“除掉一个闻句悦,还有下一个王句悦,李句悦——且就说名单上这个副区长,现在扯着VI区引资的招牌,如果突然牵扯进来,投资商大量外逃,您现在的部署也会出问题。”
挖土平田,穿山凿石。
智能城市3.0,干系着半个城市人的努力,没道理要因为这些人渣前功尽弃。
娄昆大笑出声,既是同意,也是感激。
然后道,“我仔细看了一下细节,这里面还是有好多款项不知去向。”
“考虑的就是这个。”凌言坦白,“现在挖出的不过冰山一角,那些我们不知道的、暗处的人,一旦我们传唤闻句悦,这些要么不敢让他锒铛入狱,要么不敢让他继续活着——所以这事儿急不得。”
一击不中必遭反噬,他如今不求万全之策,但是至少出手便要杀招。
娄昆思量了片刻,带着洞察一切的睿智,“这不是首相的意思吧?”
凌言不否认,只反问,“娄区长敢吗?”
他们分属地方、中央两派,并非同道,他们一个元老级,一个少壮派,分歧良多,但凌言问他,问他们是否可以并肩作战。他不提正申公允,不自居正义凛然。
他的眼睛那么漂亮,那一刻竟有掠食动物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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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需要什么行方便的,尽管和我说。”
这都是一个伟大的开端,娄昆直视他,表示与他联手,会大力襄助。
芜枝杂叶太多,会让树木凋敝。
管委会这些年来无论中央地方,都在不断压抑下等人潜能,使上等人腐败,寒冬已近,多少人的财富将在经济波动面前不堪一击,他们没有骑墙观望的习惯,不畏惧政治风暴和变革,更不会坐着空等政治环境一切成熟之后再行动,哪怕这一次弄得好是大获全胜,弄不好就是螳臂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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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在娄昆家里基本商定了战略,凌言本来就没想着今晚逗留VI区,拒绝了娄昆留下吃晚饭的邀请,正要出门的时候没想到接到了柳宋的电话。通讯里,柳宋的声音急切而惊惶,问凌言现在在哪,说苏闲可能有危险,让他前去救人。
凌言闻言眉头一跳,让她先别急,说清楚。
调查记者凋敝的年代,全国在册调查新闻记者不足80人,苏闲虽然名气不足无法位列其中,但是她无疑是这个群体中少数还坚持信仰、冲在第一线的一位。凌言当初敢私下招揽她,敢把调查管委会的事情委托给她,也是看中她敢对新闻求知若渴,敢对真相紧追不舍,在问到她你敢不敢调查管委会的时候,这个女人野心勃勃,笑着反问他“为什么不敢?她的’政治’又没那么正确”。
分析复杂事件,多信源挖掘信息,调取社科数据,做数据汇集分析,实地考察,熟悉方言和土话,精通好几门外语,摄影,计算机,野外的辨向、测向,调查、追踪、暗访,这女人的能力强悍得让人惊艳,虽然有时候行事过于冒进大胆,但是凌言也不可否认,他交给娄昆的一沓材料里,半沓是她的功劳。
他如今是她的委托人,她对他的调查负责,他自然要对她的人身安全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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