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太爷随行在侧,犹豫了下,“这,这不好吧。”
少年帝王斜睨他一眼,“怎么,您老人家心疼了吧,这样,这一两肉,就先送辜家了,世家都有功,都有份!”
辜太爷不吭声了。
“还有。”少年帝王兴致勃勃,“传消息出去,说咱们太傅,是绝世罕见的灵树,吃了他的肉,便能长生不老,在皇城外,每日供奉一两——我倒是看看,他庇佑的众生,心肠能有多慈悲!”
这是为了引来那个狐妖吧,有她在手上,还怕撬不开辜枕月的嘴?
众人暗想,纷纷应诺。
然而他们狩猎了十年也没狩猎到那狡猾的狐妖,反倒是辜枕月,他身上的肉割了又长,长了又割,最后剩一个血淋淋的骨架子了。
世家贪心不足,纷纷商量道,“长不出肉了,不如骨头熬汤吧?”
他们早就不将这个世家第一公子当成同类看了。
什么公子,那是妖,也是他们的补物。
有人想了个办法,“反正它都剩一个架子了,估计神识也很混乱,不如——”发起者压低声音,“不如我们找一只狐狸,用障眼法,看看能不能瞒过它,撬出仙道的秘密。”
他们献计到帝王的面前。
“姑且一试!”
帝王允诺,还将自己宠爱的白狐狸扔给他们,“就让它玩一玩罢!”
世家往地牢里悄悄放出了一只白狐,又驱使它前行。
白狐淌过血河,渡到骨架子的身边。
骨架子一动不动,眼窟窿里没有一丝火光。
昔日风光无限的第一公子,还不如路边那腐烂的冻肉。
“小木头呀。”
白狐用爪子撕开符箓,口吐人言。
“傻到这个程度,我真想把你劈了当柴火烧。”
世家惊呆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吱呀——”
骷髅有反应了。
他摇动着被吃得干干净净的细瘦指节,颤抖着抚摸着白狐的皮毛。
狐狸,是他的臭狐狸!
结果用力过猛,撕开了一道血口子。
他惊慌得整具骨架开始颤动。
琳琅又一次恢复人身,黑鬒鬒的秀发垂落脚踝,缠住了她不着寸缕的身躯。
竹屋出事之后,她就到皇宫潜伏了,还成了天子的眷宠。
这十年间她费尽心思,终于破坏法阵,将藏在无章宫里的道果盗了出来,又迷惑了那心狠手辣的天子,伪装成温驯的白狐,得以来地牢一探。
“嘶——”
骷髅试图跟她说话,却只能发出吱呀的声响。
他更黯然了。
仿佛想起了什么,骷髅低下头,用那冰凉的头骨推着她,发出哀鸣之声。
快跑!快跑!
人心叵测,妖道殊途,那些家伙始终是一些披着皮的畜类,若是识破她的身份,定会剖了她!
他尚且难以忍受,沦落到这副鬼样子,她怎么受得了?
求你,快跑!不要管我!
但琳琅却不怕。
“丧家之犬,这可真不像你。”
琳琅笑了,搂住骷髅的颈部,扬起颈,深吻了他。
一团灿然的光亮滑入喉咙。
“是,是道果的气息,快阻止他!”
世家原想偷听,看能不能探出一点消息,谁知道白狐喂的是道果!
他们从辜枕月手上夺到这一枚道果,始终无法破坏道果周围的法阵,只能将它封印在无章宫。
刹那之间,骨生肉,发染黑。
也许是经此一劫,道爷的周身愈发清峻,眼底没有曾经的浩然天地和纵横捭阖。当少年人走了一趟九死一生的轮回路,浓眉染上刀刃般的戾气,唯有见了她,像是荒漠里的一处春山,开出了方寸的温柔。
辜枕月恢复的第一件事就是抱住琳琅,努力找东西遮住她的身体,嘴里嘶哑出声,“谁准你不穿衣裳出门的——”
他戛然而止。
琳琅的肌肤寸寸消散,如田野的萤光。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使劲抠喉咙,破口大骂,“谁稀罕这破果子了!自作多情!”
辜不负指尖成爪,将嘴里捣个稀烂,也没能捞出半点光。
道果早就与他合二为一了!
辜枕月眼神绝望。
被十大世家围攻,他不怕。
被割肉,他不怕。
他唯独怕的是她生机断绝!
“辜小杨,打跑他们,带我回家。”琳琅蹭了蹭他僵硬的脸,“我怕冷,回家时候,记得好好抱着我……”
冬雪未降,余温却消失了。
她软下颈,散了他满身的发。
狐狸最是懒性子,根本不爱绑头发,可她又极为爱美。
即使经过十年,辜不负依然习惯往他脑后一拨。
手掌空落落的。
没有发带。
辜枕月的掌心里躺了一头狐狸,爪子乖巧蜷缩着。
她断了八尾,只剩最后一尾。
她死了。
她死了。
她死了。
“不好,是,是祖魔觉醒,快,快退!”
从仙堕魔,一夜白头。
伴随着尖叫声,血海沸腾,地牢塌陷。
十年之后,辜枕月终于见着了久违的日光。
是春日啊。
他的狐狸死在了她最喜欢的春日。
冰河解冻,杨柳依依,空气中还透着一股香甜的味道。
真好,大家都在笑。
伴生鸟鹘鸼从他胸腔破出,唳叫飞向天地。
眼尾透出淋漓的血。
辜枕月扬起剑尖,直指皇城以及世家所在之地。
“救命,疯了,他疯了,救命!”
“大哥,我,我是你弟弟啊,你不能杀我!不是我吃的你,是,是他们,他们逼我的!”
“别杀我!我什么都愿意做的!我不想死!”
他的狐狸也不想死的。
就差最后一步,他逆天改命,她就能活下来。那个时候,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大发慈悲,放我们一条生路?
——苍生负我,长生亦负我!
辜枕月惨笑着倒在尸骸中,紧紧抱着再无声息的狐妻。
他闭上了眼,死了心窍。
狐狸逐渐消散,飞出了一只苍蓝色蝴蝶,蜻蜓点水般,从他额心划过,再也没了踪影。
大雪深藏了这段血迹斑斑的记忆。
一日,万物复苏,春日正盛。
在野花开遍的山谷中,少年茫然坐起来,顶着满头的花粉。
“我……怎么在这?”他按着发疼的脑袋,“嘶,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那些老东西下手可真狠,害我躺了这么久了,脑子都快锈了!”
他拍了拍屁股站起来,度量着四周。
“沧海桑田啊,也不知道那群老东西死了没有,要是让他们逍遥自在,那就呕死老子了!”
想他辜枕月,肝胆炽烈,却被世家陷害,说他勾结权臣!
到头来,还不是为了他身上的仙骨!
“不行,找他们算账去,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辜枕月松着筋骨,打算走出山谷。
他还发现了一群误入山谷深处的人类,据他们介绍,叫什么“驴友”?
世道变得可真快,人类跟驴都成朋友了!
反正他们说自己就是迷路的小羔羊,需要他这个山里人指点走出去!
“对了,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队伍中的女生红着一张脸,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极品的男孩子,腿长腰细,那身破破烂烂的古装都衬得他跟神仙公子哥似的。
名字,这可就讲究了。
说不定到现在,要是世家还在,这辜枕月的名字就是禁忌。
神仙公子哥摸了摸下巴,起个什么名儿好呢?
“不负……嗯,你们就叫我辜不负吧。”
宁负鬼神三分,不负我一寸。
[又是一日斑斓的春光,沉睡千年的世家公子随万物苏醒,蝴蝶犹在起舞,却再也不见从前那一捧月光——《惊狐》]
校对完漫画最后一页,男人移动鼠标,将文件打包,发了过去。
“滴——”
手机震动。
男人抬了抬金丝眼镜,划开屏幕。
[我爱搞钱:呜呜呜,公子跟狐妖的cp太好咳了,太太太会了]
[今天狗粮撑得慌:太太,公子失忆后还会记起狐妖吗,呜呜呜,一定要啊]
[每次看完平心静气太太的漫画都想组团打她:淦!又是be!老娘眼泪不值钱!!!]
[麻袋加载中:你还敢叫平心静气?你知道我现在血压多少吗啊啊啊你个天杀的后妈]
漫画《惊狐》完结篇发布后,辜不负的私信里洒满了粉丝的眼泪。
这是个短篇故事,辜不负根据自己的早年经历改编,还插了一只风情万种的狐狸进去,整体框架变得凄美动人,上线之后迅速登上排行榜第一名。
据说套麻袋的暗杀小组又暴涨了百万跟随者。
辜不负合上笔记本,慵懒伸了个腰。
粉丝虐完了,合作也谈好了,接下来就可以随便浪了。
拉开衣柜,辜不负选了套黑色沉静系的毛衣。
他最近正在走斯文败类风,金丝眼镜配毛衣,啧,保准把那头狐狸迷得团团转。
想到今晚可能会回不来,他随手拿起身份证,顿了顿。
上面的姓名是“付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