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被迫爬了半夜的树,还不能拒绝。
她心累。
虽然散了部分元气,妖树却神采奕奕的,他熟练将琳琅抱在怀里,想了想,学着其他公狐狸那样,舔了她脸一把,表示亲近。
种类不同怎么了,身为得道成仙的大妖,胸怀要广阔!
配合一点,不,不还是能跨种类的嘛。
辜枕月强行扭过了脖子,瓮声瓮气地说,“为了让你这只臭狐狸快点好起来还债,日后,日后,你要学会自己爬树,别什么事都要小爷来!妖,也是要平等的!”
琳琅:“……”
纯情道爷余光瞥见这只臭狐狸一言难尽的脸色,额头不满撞了她一下,“怎么,你不服气啊?”
枝桠盈满了天风,女子的黑发钻进了他松松敞开的衣襟里。
很痒。
她斜斜靠着,眉眼勾了一抹月光。
他的耳根子又烧了起来,咳嗽一声,嘴上怪罪道,“你看你,没有爷可怎么办,头发都缠在树枝上了。”
虽然融入了人间世家的生活,辜不负依然保留了妖的习性,多疑而警觉,从不让侍女近身伺候,他平日里的束发穿衣都是自己来的。
给狐狸束发,也是头一回。
这可难倒辜不负了。
他笨拙挽着琳琅的发,试图像外边的那些女子一样,往头上堆个小山包,他堆了半天,手上多了好几根断发。
辜不负心虚将头发藏了回去。
他心道,还好他聪明,事先贴了个“不痛符”,否则这只臭狐狸要用尾巴勒死他一万次了。
“行了没有?”
琳琅等他等到快睡着了。
“快了快了,着什么急啊。”
辜不负头秃了半天,最终放弃了复杂的小山包发髻,弄了一个颇为简单的男子束发。
至于他的袖子,则是为“发带”做出了贡献。
琳琅托着一头破布料,很是无语望着他。
辜不负底气不足,“下次,下次给你买发带。”
隔天琳琅就看见这人脑后勺多了好几根五颜六色的发带,众人纷纷投以诡异的目光,他反而坦然自若,琳琅的头发要是松了,他随后就能给人绕上,姿势堪称神速。
琳琅维持人身的时间更长了,但辜枕月还是将她藏着。
每次出门,琳琅就是行走的符箓,从头到脚贴了一堆隐蔽符。
为了给她续命,寻找天材地宝,辜枕月带着她占领了一座又一座的大山。
十万禁山皆沦陷。
琳琅还混了个闻风丧胆二当家的名头。
这个情况维持了两年。
“双修不管用了。”
琳琅将下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算了吧,别跑了,反正我这一年过得挺快活的。你看,蜉蝣朝生暮死,我可比它们多了好多个朝暮,不亏。”
对方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他才不管蜉蝣朝什么生暮什么死。
他只是听不得她嘴里说一个“死”字。
辜枕月红着眼咬她,“你想的美,你还没还债呢,想死?没门。”
琳琅哄他,“没死没死,我就说说,别哭了。”
每次欺负她都哭,真不知道谁欺负谁。
“滚蛋!谁哭了!”
他气得更狠了,一晚上都不乐意跟琳琅说话。
然而等琳琅翻过身,背对他,他更不高兴了,将她掰回来。
“欠债的要有欠债的自觉,我是你债主,谁准你背着我睡了?”
这半个月内,辜枕月脾气暴躁,愈发强调自己的“债主”身份,琳琅离开他眼皮子一炷香,都能将十万禁山翻得天翻地覆。
禁山的千万寄主怕了这位主儿,忙不迭把姑奶奶送回去。
“那我对着你睡,行了吧?”
琳琅很好说话。
辜枕月被她的配合哽住了。
也因这样,他愈发焦躁,她不会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故意纵着他吧?他捏起对方的脸,恶声恶气地说,“没有小爷的允许,你哪儿都不许去!”
阎王殿更不准去!
他还要压着琳琅的脑袋点了几下,恶霸行径一览无遗。
窗外悉悉索索的。
支开一看,原是下了雪。
琳琅摆脱大掌,笑着钻他怀里,“债主,天冷了,你可要好好抱着我,不然冻坏了我这身皮毛,就还不了债。”
这还像句狐话。
辜枕月勉为其难同意了。
一夜失眠。
辜枕月抱着他心爱的小狐狸,不停地想,会有办法的。
他就不信妖胎能脱,仙道能证,他还救不了一个臭狐狸!
隔日,有客来访。
对方是一个白发苍苍的道人,面容和蔼,开门见山说,“贫道有方法让令妻脱离六道,生死自主。”
辜枕月眼睛微眯。
“这是渡世道录,王朝法度,众生信仰,都能铸就无上道果,逆转生死!”
也就是说,以天下之力,逆天改命!
以难以想象的代价,辜枕月交换到了渡世道录,并答应了朝廷授予的太傅之禄。
琳琅叹了口气。
“你没看出来吗?那就是个诱饵,诱你为王朝卖命。”
世家皆为妖类,皇族独木难支,可不得要找个主持大局的?
“不,那老道说的有道理。”辜枕月目光灼灼,“以道果重铸身体,很出其不意,我没试过,也许能成。”
只要能让这只臭狐狸祸害千年,魑魅魍魉,森罗地狱,他都得闯一闯。
琳琅没能阻止他。
不让她死,已经成为了对方深重的执念,谁也劝住不了。
少年大妖义无反顾投身皇庭。
十七岁为太傅,十九岁登天门,辜枕月剑气如虹,炙热绝伦,成就世家第一公子的名声。
盛世太平,万邦来朝。
河清海晏,民心所向。
辜枕月手执渡世道录,写完了最后一笔。
渡世道录光芒大放,通彻天地。
云霞开始聚拢。
“天降异象……道果要成了。”辜枕月难掩激动,“我的臭狐狸有救了。”
他不再迟疑,拖着道果,奔到十万禁山的一个竹屋。
“琳琅!琳琅!”
他难得流露出少年人的真实性情,骄傲道,“我就说,你相公能行的!”
然而没有人回应。
他察觉古怪,抬手一挥。
障眼法顷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周天诸邪大阵。
大阵之外,是十大世家的人马。
是的,包括他的本家,辜家。
“太傅。”
他亲手辅佐的少年帝王居于首位,痛心疾首地斥责,“寡人本以为,太傅匡扶朝野,心系天下,却不想,是为了一己之私,想用道果续一个狐妖的命!太傅,你真是令寡人太失望了,更令天下人为之汗颜!你这样一意孤行,对得起栽培你的辜家吗?”
辜枕月点头,“原来是内贼出卖我,连树皮都不要了。”
辜家人涨红了脸。
辜太爷拄着龙头杖,那是皇封兵器,是天子的恩宠,因此老爷子底气充足,“枕月,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那狐妖就是专门迷惑你这些少年人,为她心甘情愿卖命!这道果,集的是众生之气运,你怎可独享?”
辜枕月冷笑,“这破落小国,是我亲手扶持起来的,这众生之运,也是我辅君、理政、治河、兴市、赈灾、除妖,一桩桩得的民心,自己想要,就自己搞去,抢一个小辈的算怎么回事?太爷,看来你晚节不保啊。”
辜太爷厉喝,“事到如今,你还不清醒!看来我辜家要大义灭亲,保不了你了!”
辜枕月回过味了。
行啊,天子亲征,联合十大世家围剿他,可真是大手笔。
如此周全,他们图的,怕不仅仅是渡世道录结出的众生道果吧?
辜枕月的猜测成真。
人心叵测,何况是妖?
世家大妖们早就对他成就仙道的秘密垂涎三尺了。
辜家也三番两次来询问,辜枕月以“多加修行少点搞事”的真相告知,没一个人信他的,反而心生隔阂。其中最迫切的是辜太爷了,他快灯枯油尽了,却难窥长生之道,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投靠了皇室。
辜枕月却不打算配合,他指尖捏起一缕道力,准备破阵。
“太傅,你就不问问,你的狐妖,去哪儿了吗?”
少年帝王轻笑。
“她很聪明。”辜枕月收敛了年少的狂傲,笑得含蓄,“你们这群吃干饭的请不到她。”
少年帝王脸色一滞,有些恼羞成怒,“但她的时日也无多了,寡人就不信,没了道果,她还能活到几时!”据说那是传说中的九尾狐,人身姣美,给他当个贵妃,也不是不可以。他身为天子,就应坐拥四海。
“如何让此獠伏诛,就看你们了,事后寡人定有赏。”少年帝王假惺惺地说,“长生之道,就藏身此獠,若是放跑了他,所有人都没有机会了,还请诸位多多用心。”
世家当然要用心,他们得罪了辜枕月,若不能将他留下,将来必是万劫不复!
其中辜家是当仁不让的大功臣,他们说大义灭亲,还真大义灭亲,专门破辜枕月的死穴,众人看得都觉牙齿发冷。
——百万道兵,只为让一人伏诛!
世家越打越心寒,眼看着局面陷入僵局,辜家捏了一撮狐毛,以幻术诱之。
那狐毛,那是他们之前合攻狐妖,好不容易得的。
众人暗骂辜家真是老妖树,什么贱招都使得出!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招,对方所向披靡的阵势出现了迟疑,被他们逮住了缺口,齐齐反扑。
以损失九十八万道兵、两千名世家弟子、一百六十九名长老以及无数法宝兵器为代价,他们留下了这位才惊艳绝的世家第一公子。世家元气大伤,更加迫不及待逼问他道果与仙道的秘密。
但辜枕月的骨头比任何人、任何妖、任何万物,都要硬。
被抓之后,他不愿意吐露一个字。
哪怕是面皮被剥,琵琶骨被废,生不如死囚禁在地牢至暗处。
疼。
碎裂的经脉无时无刻承受着焚烧般的痛楚,辜枕月低喘了一息。
眼前的视线模糊不清。
他不能死,起码现在还不能。
“滴答——”
鲜血不断从囚犯的身上涌出,整座地牢泡在血水中。
“他还不肯说?”
少年帝王并没有多余的耐心,“告诉辜枕月,他一日不说,就割下他三两肉,直到割完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