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徐福记 沈夜焰 3598 字 8个月前

美术系的学生,就把脑筋动在了小方戳上。那些学生都特有才,随便拿块白萝卜削吧削吧能给你刻个公章。他们根本不去跑步,小卡片上一片空白,等到月底,也做个小方戳,上面俩字:“签到。”和学校盖的戳一模一样,完美无缺。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长,别系的同学就听到一点风声,小方戳开始不限于美术系学生,再过一段日子,学校都知道了。这招不行,太简单,学生会和老师一商量,你不是自己刻戳吗?好,我变!

学校花钱刻了十来个小方戳,内容各不相同,今天用“业精于勤”,明天就用“学海无涯”,后天改成“天天向上”,总之花样繁多变幻无穷,令你每天都有一个惊喜。

美术系的学生淡定自若,大有“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大江”的气度,你有多少个小方戳?十来个?小意思。别说十来个,一百来个也照样能给你刻出来。你不是天天换吗?我先不盖,等一个月快要过去了,从别的系学生那里借一张卡片,照着样盖,玩儿你没商量!

这一招又用两个月,突然不好使了,学校对美术系一大批学生下了罚款令,说他们的卡片印戳都是假冒的,而且抓的特别准,正是那些逃避跑操的同学,个别坚持跑操的一位也没冤枉。这一回美术系的学生惊诧了,难道咱们系里有内奸?经过一番调查取证缜密分析,这个可能性被排除;于是又对学生会进行一系列内部渗透,金钱人情收买意志不坚定者,终于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消息,原来学校得知他们那十几个仿冒小方戳后,又变,不知从哪里弄来混入荧光物质的印泥。这种印泥盖出来的戳,在阳光下没有任何不同,但一用紫外线照射,立刻显出异常。美术系那些学生的戳,正因为不异常,因此被断定是假冒的。

美术系学生气得直咬牙,你有,我们没有?买!学校新的“阴谋”被彻底粉碎。

美术系和学校的斗争如火如荼彻底进入白热化阶段,徐春风和郎泽宁不过就听个热闹,一笑而过。六点钟早起对他俩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一个农村出身,本来起来得就早;另一个忙了大半年小买卖,早就不在乎吃这点苦了。深刻受到学校规定影响的童鞋,其实是许山岚。

自从被大师兄收拾一顿之后,许山岚又开始早起晚睡的习武生活。他每天早上四点钟起床洗漱,半个小时跑十站地去大师兄那里进行强度训练,洗澡吃罢早饭,乘公交车回学校,正好八点钟上课。晚上六点准时又要跑过去,继续训练,吃一顿夜宵,9点前乘车回来睡觉。可学校一实行晨跑,他的训练计划全都被打乱了。按理来说,大师兄让他免于早操有的是办法,但师兄觉得这小子最欠缺的就是组织性纪律性,一定要他遵守学校规定。因此,许山岚早晨的训练,就变成四点钟去,六点钟回来跑操,吃早饭,剩下的时间在寝室扎马步,反正他们寝室空地很多,只要别对着门就行,否则来来往往的学生们看见,都得进屋来瞧热闹。

只可惜,他把徐春风忽略了。

春风这孩子,和别人不熟的时候,话都不轻易说一句,得到的评语一定是老实忠厚、沉默寡言,其实只要他一混熟,就是所有人里最闹腾的那个。

徐春风一进寝室,就在床旁边看见扎着马步的许山岚。他很是惊喜的叫一声:“蹲马步!武术基本功!”然后开始近距离观察。

许山岚扎马步,和电影里演的不太一样,电影里演员们头顶上、平伸微曲的双臂肘、与地面平行的大腿上,都放着一个碗,有时里面还要盛满水。许山岚身上放的,却是扣着的碗。这碗很奇怪,一看就是特制的,下边碗口很宽,比乡下用的大海碗还大一圈,这样和手臂直接接触的只有很小一部分碗沿,极不利于保持平衡。上部的碗底却非常小,几乎是一个小小的圆形平面,围着几不可见的一点小边沿。就在这小平面和小边沿之间,静静地躺着一颗浑圆的铁珠子,大小恰恰和平面一致,稍稍一动,就会滚出边沿,一直落到地上。电影里演员摆五个碗,许山岚身上只有四个,头顶上一个,双腿上一边一个,微曲的双臂上担着一根二指粗的扁平木棍,木棍中间放着一个。

许山岚面前还有两块立着的木板,中间隔了一段距离,高度恰巧和他平抬的双臂相同。徐春风一拍脑袋:“啊,我知道了,一定是许子先把木棍和碗架在木板上,然后胳膊伸进去,一抬起来就行,嘿,这招真不错。对不对,许子?”

许山岚没出声,双目微阖,面容沉静似水。郎泽宁一拉徐春风:“别捣乱,他在练功。”

徐春风不无艳羡地看了许山岚一眼,端着水盆去洗漱。刷牙洗脸,对许山岚仍然念念不忘:“哎,郎泽宁,你说他真不动吗?”

郎泽宁点点头:“应该是。”

“得蹲多久啊?”

郎泽宁想了想,说:“估计是六点多跑操回来开始的,怎么的也得一个小时吧。”

“一个小时……”徐春风叼着牙刷伸臂曲腿摆姿势,没到半分钟就受不了了,“靠,这也太难受了,双腿直突突。”

郎泽宁笑:“那么容易就不叫功夫了。”

徐春风唏嘘感叹不已,回寝室围着许山岚转悠,一指许山岚下身的地面,说:“这里还差一炷香,坚持不住一屁股坐下去就完蛋啦。”看看他的头顶,再看看双臂,扑哧笑出来。郎泽宁叹口气:“你别烦他,再过一会就可以吃饭去了。”徐春风忍不住,说:“不是,你看看这四个碗,翻着盖,像王八壳不?”

还没等郎泽宁回答,许山岚把眼睛睁开了,抿嘴笑笑,对着徐春风眨眨眼。徐春风得意忘形:“哈哈,你也是这么想的!”凑过去问:“哎许子,蹲马步有什么用?”

许山岚合上眼睛,慢悠悠地低声说:“力从地起,下盘稳,力量有根基。”

“电影上演,蹲马步的时候别人怎么推也推不动,你也是呗?”

许山岚没动,半阖着眼微笑。徐春风受到鼓励,上前真的踹了一下许山岚的小腿,跟踹到柱子上似的,一点效果也没有;又用力强扳他的左手臂,纹丝不动。徐春风一翘大拇指:“行,真厉害。”

郎泽宁见许山岚不反对,也就由着徐春风胡闹。

徐春风又晃两圈,眼珠一转,突然伸手挠许山岚的腋下。许山岚身上痒痒肉特别多,最怕被人挠痒痒,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体内气力泄了,下盘不稳双臂一晃,木棍上盘子底里的铁珠子顿时滚了下来。许山岚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伸手要接住,结果稀里哗啦一阵乱响,瓷碗碎了一地,只剩下头顶一个碗,还完整无缺。

一时间三个人全愣住了,呆了好半天徐春风才哭丧着脸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郎泽宁皱皱眉,对许山岚说:“他就是爱闹,对不起啊。”许山岚脸色也有些发白,可他的秉性,只对惹着他的外人厉害,对朋友脾气一向好,只低声说:“没事没事……”随手把头顶上的碗轻轻拿下来,一动之间已然恢复平静,脚尖踢一踢地上的一块碎瓷片,笑出来:“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抬起头眼波流动,在徐春风和郎泽宁脸上转了两转,扑哧一笑,说:“春风惹祸,你郎泽宁道什么歉哪?”

许山岚这孩子,懒散、无所谓,但也敏感、尖锐,只可惜当时郎泽宁只顾着替徐春风解围,只当许山岚随口说句话来化解尴尬,完全没往心里去,至于徐春风那个小傻瓜——你就继续傻吧!

徐春风见许山岚不生气,长出一口气,慌忙去墙角拿扫帚:“我帮你收拾。”许山岚拦住他:“不用,这些碎片还有点用,你们先去吃饭吧。”

“啊?碎成这样了,能粘回去吗?”徐春风还以为他要重新修补。郎泽宁看出许山岚说得挺认真,一拉徐春风:“那咱们去吃饭,对不起啊许子。”

许山岚等两个人走了,从柜子里找出个塑料袋,把碎瓷片收到里面,将地面打扫干净,去水房简单洗漱了一下,也没去吃饭,拎着塑料袋出了学校。

他再跑半个小时回到大师兄家中,已经七点半了。大师兄正在侍弄花草,蔡荣走进来说:“丛先生。”丛展轶一回头,看见许山岚默默地站在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