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新市东边有个供电局下属的家属小区,住在这里的,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或者同事家属,咱国企福利好,活儿又轻生,朝九晚五,天天早晨一杯茶一张报纸,悠哉游哉,于是简洁导致这片小区里胸无大志的已婚无聊妇男妇女很多,是非和八卦简直是以光速在人们张嘴闭嘴间四处流行。
“昨天老张家的那小两口又打架了,好家伙,那盘子杯子,直往窗户外头飞,好悬没把路过的李老头儿砸个开瓢。”
“咳,那有什么的,前儿那买菜摊,小吴那媳妇儿就为了两毛钱跟人吵起来了,那叫一个凶哦,哎呦,吓得我们家那口子心脏病差点没犯,我儿子都要打110了。”
“歇菜去吧,警察闲得长蘑菇了也不管你们家门口那点破事。”
“什么叫破事?什么叫破事?人民群众的人身财产安全受到了威胁,这叫破事吗?会不会说话……说起警察来,你们瞅瞅王家那小子,昨天又让老师给领回来的,今天早晨我出门还看见了呢,脑门顶上一大块乌青块,他妈说是跟大孩子打架打的。啧,你看看这孩子,才几岁,话还说不利索呢,三天两头让老师找家长,这将来还了得?我看哪,二十年以后又是一个蹲号子的。”
中年妇女咂咂嘴,意犹未尽地溜达着上班去了,这位大婶嘴里的“王家那小子”可不是个褒义词。王树民同学这年才七岁,刚上小学二年级,知名度奇高,调皮捣蛋无所不为,成绩啊什么的对他那就是浮云,浮云!
他就是那传说中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典型,老师都说了:“你们家这个,生出来就是为社会主义抹黑来的。”
王树民他爸王大栓,文化水平不高,接了他爷爷的班才进了供电局,膀大腰圆,揍起王树民来也惊天地泣鬼神。那猴孩子每次挨揍叫唤得那叫一个惨烈,啧,邻里邻居的都不得安宁。
王树民他妈贾桂芳是个戴眼镜的伪知识分子,个头不高,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像个活坦克,把王大栓吃得死死的,愣头青如王树民同志,直到三十年后提起他家老娘都老实得像个兔子。人家老话说了“棍棒底下出孝子”,偏偏他们家王树民,屁股上打出来的茧子快赶上牛津字典的厚度了,也没个一点“孝子”的影子。
王家两口子是双职工,要上班都上班,要休假都休假,平时没空管教这倒霉孩子。王树民小朋友就在这种宽松的“三不管”环境中茁壮成长着,四岁会拿开水泡方便面,五岁会用电饭锅热剩饭剩菜,没多久又学会了煮开水下速冻饺子这一项很多人终身都没有的技能。六岁开始脖子上挂着钥匙上学,那时候王妈贾桂芳四处跟人说:“就我们家那小秃子,扔哪都饿不死。”
一般这个时候谢一他妈黄采香会很配合地在一边点点头,他们家谢一经常给送到王家蹭饭,这小朋友就别指望他能自己把东西弄熟了吃了,缺心眼得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传说上回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差点让人拐卖,幸亏卖糖葫芦的大妈认识他,赶紧给领回来了。
王树民和谢一同岁,个头却差了有半头。说起来两个人也算是发小,就住楼上楼下,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王树民就是不喜欢谢一,楼上楼下地住着不好翻脸,可是抵不住他心里烦。你说说,三天两头上他们家,吃他的东西,看他的小儿书,受着自己爹妈一口一个赞,连带着还得对比得自己形象无比恶劣,在王妈贾桂芳眼里,谢一好比天上的小云彩,他王树民就好比地上的烂泥巴。
最重要的是,他看不上谢一这个人。什么叫爷们儿,爷们儿就是得大块喝酒大口吃肉,就说比不上大和尚鲁智深一弯腰能拔棵柳,最起码也得像好汉武松喝上三碗酒能把个老虎也打趴!他们家楼下那谢一?
王树民第一次从武侠小说里知道“小白脸”这个词汇的时候,就不客气地把他这发小和这个词挂了钩。
路边遛弯的老太太们一看见谢一就母性大发,又是摸脑袋又是掐脸的,那小脸长得叫一个油光水滑,连个汗毛孔都恨不得看不见,一双桃花眼,小尖下巴,唇红齿白的,兜里还常年掖着一块手绢。
手绢啊,那是手绢啊!王树民一看见那块绣着花的小白布,就想起自家老妈一边骂街一边狠命地给自己擦脸上的泥的情景,王老妈贾桂芳那力道,啧,活像要掳下那小泥猴子脸上一层皮来。
你说说,除了丫头,谁还把那玩意带在身上,就那谢一,从人旁边一过,哎呦喂,身上有香味嘿!学校里的野小子们就爱拿这个开涮,老远地就冲着谢一喊:“谢一妹妹,涂了你妈多少雪花膏啊?谢一妹妹,你今儿个怎么没把花裙子穿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