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时俊看了看手里。他就带了点吃的。又看了看张河。张河正背着空空的一双手,在那边很诗意地四十五度角望天。
他原本有些郁闷的心,不知怎么,又像是被清洗过,没再生气。
他觉得自己永远不能真心对张河生气。
“那就买点吧。”他道。
香烛素来都是一个样子,但这边的花倒也好看。洁白的百合,星星点点的满天星,还有一点淡黄色的雏菊花。就是包着的纸太俗气了,颜色很艳丽的玻璃纸,用同样很艳丽的塑料袋子系着。还不如拿报纸包了算数,油墨也算清新呢。
果然张河见他抱着这样一束花过来,忍不住笑道:“聂大少的品味也不怎么样。”
聂大少无奈道:“心意到就行了。”
张河不高兴拎篮子,自告奋勇把捧花抱过来,又一马当先往山上爬去。那一位被葬在很顶上的地方,他们家里也是有钱的,可怜自己家儿子年纪轻轻就重病去世,只能帮他把坟墓修得富丽堂皇一些,希望在地下能过得好。
聂时俊虽然对张河每年来扫墓的事情了如指掌,但真的来也还是第一次。就见一座挺高的小土丘上先是迎面一株金黄的桂花。也不知是哪里移植过来,很老的躯干,枝条遒劲地往前延伸,上边满是开得正好的桂花。
一般都说十月金桂飘香,如今一月份了,这边桂花还开着,也不知是不是山寺桃花始盛开一样的缘由。但空气被桂花的味道渲染得好极了,浓郁的香气,让人闻之欲醉。圕馫闁苐桂花后边就是一座雪白雪白的坟。造得欧式,圆圆的顶,线条弧度优美地滑落,两边又各有一座中国的石狮子蹲守。
不中不洋,但也肃穆好看。
坟墓中间就刻了张河初恋的名字。
谭子容……很武侠风的名字。一看就知道是个美男子。
确实是美男子。聂时俊还记得小时候自己第一次见到他。他在给张河上课,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因家里没有别人,就显出不同寻常的那种亲昵。聂时俊看着时,那个谭子容脸蛋红扑扑的,仿佛抹上了一层胭脂,真的是眉目如画。
他是那种长得有些阴柔的男人。性格也和顺。也难怪张河这种大大咧咧的纨绔子弟会喜欢。还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到可以为了他和家里的长辈顶撞。
只可惜,有缘没分。
聂时俊站在桂花树边上,抱着手臂靠着树干,看着张河弯腰把那捧包装俗气的花朵摆在坟前。
他想了想,没话找话说了句:“这里挺干净的。”
“他弟弟常常来打扫。”
张河拂了拂坟墓顶上的一点灰尘和落叶,低声道:“他们一家人都忘不掉他。”
“你和他弟弟还有联系?”
张河苦涩一笑:“哪儿敢呀,他弟弟人高马大的,我可打不过,看见我不把我砍死算好的了。”
“也是。”聂时俊点点头。想起那个跟他一般大的小孩:“他长这么好看,弟弟却五大三粗的。”
“他爸妈都不怎么样。估计是基因变异。”张河说了句笑话。当然不怎么好笑。聂时俊却配合着呵呵笑了两声。换回来张河一句:装模作样。
两个人把香炉摆好,插上烟,又摆上之前带的吃食。都是黄天源的糕点,桂花糕、红绿糖年糕什么的,还有几粒粽子糖。谭子容活着时候很爱吃甜,死了估计也变不了多少口味。
张河半跪半蹲着,把烟点上。
袅袅的两缕青烟,就随着风,直直地扶摇而上。
大概是附近树多的关系,挡着风,因此烟也没被吹散。张河愣愣看着,觉得这两股笔直的烟像是活了,要戳到他的心里去。
石碑上谭子容的照片,那样安详,很温柔地微笑着,脸颊边露出一个可爱的酒窝。这样美的人,谁能想到只活了二十来岁?
张河有时候想,其实他也不见得是真的多爱这个人。只是初恋最难忘,又是在最甜蜜的时候,逢到最难以接受的背叛,才痛苦地埋在心底。到后来,知道他的死讯,才又勃然爆发。
没办法,人死了。不管以前做过多坏的事情,能留在心里的就也只剩下好的。总不能再说死人的坏话。多没有礼貌啊。
他后来交往过许多人,男男女女,都忍不住要在心底拿来和谭子容比较。可能真的是因为得不到,才念念不忘,才铭心刻骨。
人有多贱,他张河就有多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