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内乱纷
裴明话音刚落,孚琛宛若听见什么笑话般哈哈低笑,他边笑边低头看向身畔的曲陵南,柔声问:“他说我欺师灭祖呢,乖徒儿,你信是不信?”
曲陵南柳眉倒竖,怒道:“少废话,太师傅呢?
其他人呢?”
孚琛微笑道:“你应承我好好待在我身旁,我便告诉你。”
“我为甚要待在你身旁?
你不说我揍你!”
曲陵南又是一脚踹过去,这回孚琛轻巧避开,让她踢了个空,他笑容可掬,低声哄道:“莫闹,外人跟前,好歹给为师留个面子。”
他笑意款款,曲意温柔,宛若两人之前全无误会,他以一己之私险些误了曲陵南终身,这样的事仿佛不曾发生。
曲陵南分外困惑,她尚未困惑完,就听得嗖的一声利刃破空,几千柄冰剑疾驰而至。
想来这么些年,裴明练这“北游剑诀”进步匪浅,从当初战战兢兢尚未驾驭一柄巨剑,到如今漫天飞剑信手拈来,这已是金丹期修士的功力。
顷刻间,天地间俱是飞剑,剑成剑阵,剑气冲天,一柄冰剑之功效,霎时间被放大千万倍,巨大的剑气逼压之下,只令人觉着呼吸维艰。
北游剑诀能于瞬间爆发出比施为者自身修为强大数倍的功力,故金丹修士敢凭此剑诀与元婴修士决一死战,也因为这个,琼华派中道微真君地位隐然高于列位长老,便是掌教涵虚真君见了他,亦要恭敬称呼一声“师兄”,除却道微真君本人冷峻中直外,这份尊重,也是敬“北游剑诀”传人。
若今日裴明对上的,是旁个元婴修士,或可拼死一搏,可惜他碰上的是孚琛。
曲陵南在北游剑一出手时,便轻轻叹了口气,她看出来了,这是一次注定要失败的攻击。
孚琛呵呵低笑,柔声道:“小南儿乖,瞧师傅给你变个戏法儿。”
他话音一落,单手一拂,突然间一股强劲的威压散发出去。
那些原本锐不可当的漫天冰剑,突然间宛若刺中极为粘滑的黏液一般,通通被黏在半空中。
裴明面露狠色,拼命催动灵力,也不过令这些飞剑于原地抖动不止,却再也无法前进一分一厘。
“姓裴的小子要输了,”孚琛愉悦地道,“小南儿,你想他如何输?
不若让他变成个大刺猬给你瞧瞧?”
曲陵南尚未想明白什么叫“让他变个大刺猬”,只见孚琛手下一抹,漫天飞剑齐刷刷掉了个头,纷纷朝裴明疾驰而去。
曲陵南一惊,这才明白孚琛是要叫他做剑靶子,在他身上穿成百上千个窟窿,她忙喊道:“住手!”
孚琛五指一收,那无数飞剑又奇迹般地定在半空,他转头,叹息道:“我就知道,你总是这般妇人之仁,可谁让我是你师傅,师傅终归是要疼徒儿的。”
他话音刚落,手一转,飞剑嗖嗖落地,裴明狼狈地左右躲避,一个不备,直直摔下自己的御剑,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此时无数飞剑随即落下,不偏不倚,绕着他围了一圈,将他困在这临时起意的飞剑林之中。
曲陵南与清河相处得久了,于阵法一事亦见多识广。
她一眼便瞧出,孚琛随手一甩,那些飞剑落地却组成古怪的阵法。
按理说由修士灵力催发的化形法器,不具实体,灵力一收,即无影无踪。
可裴明在阵中已不知试了多少回,那无数由他催化的兵刃,却像变成真的法器一般,再也无法控制半分。
这一手,绝不是琼华派的功法路数了。
“徒儿,咱们如何处置他?”
孚琛微眯双眼,瞳孔深处泛出红光,宛若讨论穿衣吃饭一般,稀松平常地问,“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师傅听你的,可好?”
曲陵南只觉眼前这个孚琛分外陌生,在她以往的记忆中,师傅蔫坏却又护短,即便一开始就不安好心,可说到底,他亦从未告诉她,自己乃清正高尚一类大能修士。
且这么多年习《青玄功法》之后,曲陵南越发将孚琛干过的那点事看开,无非是损人利己而已。
错只错在两人看错了对方,她以为师徒情谊超于一切,而他却是血海深仇铭记于心。
曲陵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我如果要你放了他呢?”
孚琛耸起眉毛,道:“你确定?
杀了他比较一劳永逸。”
“他还是琼华弟子,要处置他也得掌教发话。”
曲陵南喝道,“你身为琼华长老,亦不可越俎代庖。”
孚琛笑了起来,目光流转,美不胜收,然那眼波深处闪动的红光,却看得曲陵南极为心惊。
他笑道:“南儿,你适才不是问琼华的人都到哪去了么,我告诉你,那皆是拜道微真君所赐。
他练功走火入魔,要挟掌教交出本派至宝,我师尊拒绝,他便重创门人无数,连掌教并诸位长老亦被其所伤。
我与之全力一战,沾了青攰神器的便宜,才堪堪将其逼退。
你若真个熟悉门规,当知道微真君所作所为等同叛教。
他留下的徒子徒孙,若真心悔过便罢,若如裴明这般冥顽不灵者,我便是即刻杀了,旁人亦说不得我半个字。”
他伸出手,轻抚曲陵南的脸颊,目光渐渐柔和道:“可我晓得,你定会念及年幼同门之情,不忍见他命丧于此,也罢,看在你的份上,我便网开一面。”
曲陵南趁机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反手拽住,神识随即探入脉门。
入内只觉一股炙热火焰扑面而来,烫得她反弹而出,她惊诧地瞪大眼看孚琛,“青玄功法”不拘一格,神识所用宛若水流风动,浑然天成,探入紫府被反弹而出,不仅说明孚琛修为与她相去甚远,而且说明其功法与“青玄功法”截然不同,若说青玄仙子毕生所学乃师法自然,那么孚琛所学,定然是逆天而行了。
这决不是琼华派所出的东西。
“调皮,”孚琛似不以为意,笑呵呵地弹了下她的额头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不知轻重,难道为师当年没告诫过你,不要以神识窥探修为比你高之人么?”
“你没教过我这个。”
曲陵南随口答道,“你连怎么飞都不教我。”
孚琛沉默片刻后道:“以前是为师有私心,往后定然全心教你。”
曲陵南盯着他目不转睛,忽而问:“你的修炼可是出了岔子?”
孚琛笑道:“怎会出岔子?
为师已晋为元婴后期,修炼不知道多顺利。”
“不过十年,你便自元婴初期晋为元婴后期,如此迅猛,你还说没出岔子?”
曲陵南摇头道,“万物皆枯荣相继,祸福相依,但凡好处太多的事,通常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你放心,师傅现下没事。
往后你呆在我身边,为师只会越来越好,届时我将一身本事传与你,你我师徒二人,便为玄武大陆留下千古佳话……”
曲陵南冷冷地道:“师傅,我姓曲,我乃泾川曲氏一脉,别说你猜不到。”
孚琛一愣,随即笑道:“你姓什么也是我徒儿。”
“我泾川女子的奇妙传说你定然早已知晓。
你是不是后悔当初将我推给左律,险些让左律因祸得福?
现下你修为很不妥,自然要想法子,你一想法子,便又要将主意打到我头上,谁让我在你印象中总是忠心耿耿,忧你所忧,悦你所悦?”
“可你别忘了,十年以过,我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陵南了。”
她目光冷冽,深吸一口气,体内的五灵之力瞬间暴涨,充满四肢八骸,金光闪动之中,一股强劲的三昧真火骤然自孚琛扣住她的手腕处涌出。
孚琛淬不设防,慌忙松了手,曲陵南立即翻身一跃,退离他几丈之远。
孚琛伸手抓去,曲陵南动用五灵之力,虚空剑凌厉劈下,孚琛抓了个空,变了脸色,厉声道:“陵南,你都胡扯些什么?
为师怎会因曲家血脉又算计你,为师等你十年,好容易盼得你回来,所思所想尽是如何让你好好出气,咱们俩冰释前嫌,又怎会……”
“他撒谎!”
裴明高声道,“陵南,文始这个混蛋在骗你!他峰中早已藏了个女子,自以为神鬼不知,可我早就撞见过了,那女子便是泾川曲家中人,修士私藏曲家女子,想干什么还用得着说吗……”
他话未说完,孚琛已经冷笑一声,反手一抓,将他自阵法中直直拽起,卡住喉咙,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曲陵南大怒,手中虚空剑再不留情,三昧真火过处剑身火光四溢,一跃而起,狠狠往孚琛当头击去。
曲陵南一招劈去,孚琛掐着裴明的脖子面不改色,平移后退十余丈远。
曲陵南一招劈空,纵身一跃,清叱道:“把他给我放了!”
“你好好听我说我再放了他……”
“还说什么说!”
曲陵南骂道,“你放不放?
不放我对你不客气!”
她话音刚落,挽起剑花一挑,一个又一个的三昧真火球纷纷打去,孚琛既要拿住裴明,又不想出手伤了曲陵南,左闪右避,腾挪得有些狼狈。
火光中,曲陵南一张俏脸衬得明艳不可方物,然她脸罩寒霜,目光冷冽,虚空剑虚实相映,源源不绝,青玄功法幻化出无数生机,剑气绵延方圆十里,霎时间布满头顶天空,绿光变幻无穷,自草色延绵至碧色,剑气宛若数不尽的藤蔓枝条自天而降,将孚琛笼罩得严严实实。
此乃青玄功法的精妙所在,五灵之力引天地灵力源源不绝,而虚空剑诀虽不及北游剑诀霸道,亦不如风驰剑诀有名,然“虚空”二字,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剑气若有若无,神出鬼没。
孚琛避开数招,已知不能轻敌,他神色一凛,随手一抛,将裴明远远抛开一边,反手一切一转,一堵巨大的紫红色盾牌顿时凭空而生,挡住漫天遍野的绿色剑气。
他另一只手平举,一柄赤红色长剑跃然而上。
曲陵南微微一愣,孚琛微笑问:“可是认出来了?
这是师傅赠你的赤练剑,你上回走得急没带上,这回可得好好收着。
接好。”
他手一举高,赤练剑悬浮半空,突然嗖的一声急速飞出,避开无数剑影剑气,哐当一声脆响,准确击中曲陵南操纵的实剑。
这冲力极其巨大,实剑登时被拦腰截成两截,曲陵南以灵力幻化之剑体受损,则丹田处传来一阵剧痛,她身子晃动,闷哼一声后,口中腥甜,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就在这时,孚琛飞身而上,一把将她紧紧抱住,自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芬芳扑鼻,宛若大颗珍珠一般的丹丸,凑近她的唇,低喝道:“吞下。”
“不用你假惺惺……”
孚琛却不待她废话,突然猛捏其下颌,曲陵南没提防,一下张开嘴,那丹丸被强行塞入,孚琛灵力一运,丹丸哧溜一声钻入咽喉,过心肺等处,不出片刻,丹田即一片暖融融,似有无数温润力道自四面八方涌入其中,令其宛如泡在一大片温水中,舒服得令人毛孔舒展。
舒服还在其次,随即曲陵南发现,孚琛给她吃的这颗药灵妙异常,不仅丹田获益,连四肢八骸皆被修修补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