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古神器

青玄记 吴沉水 7453 字 2个月前

曲陵南长这么大,何尝有人对她如此低三下四过?

她有些不知所措,忙道:“你别想不开啊,这世上比我厉害的人多了去了,你何必认准我?

再说了,便是没有主人,你自去过你的逍遥日子不是更好?

你瞧那个青攰……”

“青攰是青攰,清河是清河,”清河固执地道,“我与他本不同,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亦如是。”

“你干嘛非跟着我?

我又没什么大本事,也不想有什么大出息。”

“清河不求主人扬名立万,登峰造极,只想千万年岁月何其寂寞,能与主人相伴便足矣。”

曲陵南沉默了,她想起自己对待孚琛何尝不是如此,不觉口气变软:“我可告诉你,我没灵石供你,我没钱,我自己还得师傅救济呢。”

孚琛忍笑道:“我可不养你。”

“知道啦师傅,”曲陵南道,“我就打个比方。

清河,你听到啦,我连自己个都养不活呢。”

“若真如此,清河定会替主人分忧。”

清河在镜中温文尔雅地笑道,“清河活了千万载,这世上我不懂的事,还不是很多。”

“可是我不照镜子。”

“主人,清河不只是一枚镜子。”

清河微笑道,“清河会的很多,况且泾川秘境已认主,我亦要跟着认主。

主人,清河等此刻足有千年,清河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你真是……”

“主人莫要固执己见才是。”

清河道,“一枚铜镜而已,不占地方。

可若你想有人聊天,遇事想有人善良,练功想有人解惑,清河但有所命,皆义不容辞。”

他仿佛还怕说得不够明白,又加了一句道:“清河不需灵石,不用滋养,请主人放心。”

曲陵南犹豫地瞥了眼孚琛,孚琛伸出手,正要以神识相探,哪知那铜镜自行跳开,清河淡淡地道:“这位道友,你虽是我主人授业恩师,却与我无关,请勿随便试探。

上古神器,你已得其一,莫要妄想得其二。

须知福分过犹不及,水满则溢,月圆则亏,损益流转,一念之差而已。”

孚琛眼神转冷,清河接着道:“我家主人心无尘埃,故能从容一踏三生三世阵,道友你却魔障缠身,未必能在我阵法中囫囵进出。”

他话未说完,却忽而变了神色,跳到曲陵南怀中,道:“主人,快将我藏起。”

“啊?”

“有故人。”

清河急急道,“不要让他发现我。”

曲陵南莫名地依言将他藏起,就听见半空中忽而云雾大开,几个道人御风而行,个个修为高强,就连孚琛也微微色变。

“师傅?”

“左律。”

孚琛沉下脸,冷冷地道,“他来得倒快。”

曲陵南抬起头,微微眯眼,此时阳光炙热,耀得人睁不开眼。

左律背光御风,全然看不清模样,只那周身气势非凡,化神期修士的威压震慑周遭,未及近前,却已令人心生敬畏。

许久未见,这老妖怪修为难道又精进了?

曲陵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与孚琛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这左律不好生呆在他的禹余城坐他的太一圣君,怎的偏要东闯西蹿,到处溜达,且也不挑个时候?

她踏前一步,挡在孚琛跟前,却见风云翻涌间,左律翩然而至,信步闲庭一般顷刻间到得跟前,一张脸倒是一如既往面白无须,线条冷硬,气度非凡,显得比他身后跟着的两名禹余城的晚辈还年轻。

曲陵南尚未说话,孚琛已含笑道:“原来是太一圣君,琼华文始,见过圣君,哟,这不是左元宗城主么?

左元宇长老?

许久未见,二位别来无恙否?”

“文始真君,我等此番奉圣君之命前来,冒昧之处,还望见谅。”

左元宇笑眯眯地踏前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个平辈之礼,倒令曲陵南吓了一跳,自她所见,禹余城上下无人不是鼻子冲天,倨傲无比,何尝见过禹余城长老如此态度谦卑过?

她偷偷瞥了师傅一眼,却见孚琛神色如常,脸上已然又是她熟悉的假笑,看不出何种波澜。

她不禁有些无聊,眼珠子一转,却不想对上左律的。

左律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目光深邃而急迫,全无半点“太一圣君”的威仪。

曲陵南诧异地睁大眼,再看过去,左律竟然神色一动,脚步一挪便要朝她走来。

是走来,而不是将她抓过去。

这位太一圣君的本事,没人比曲陵南更清楚,天心功法臻至化境之时,翻云覆雨不过举手之劳,要什么东西破空取去便是,何尝需劳动他老人家挪一下金步?

可这回这急不可耐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反常即妖,曲陵南立即缩了一步,左律正待开口,却见他身旁一位道骨仙风,长须飘飘的修士抢先一步,带笑道:“这位便是文始真君的爱徒了么?

果真是个九窍玲珑,百关透彻的好苗子,日后修为定不可限量,道兄真有福气。”

曲陵南莫名其妙,她想有人夸自己,来而不往非礼也,似乎也该夸两句回去?

她眨眨眼道:“这位道长,那个你也不赖,嗯,那个太一圣君也有福。”

孚琛脸上抽了抽,低喝道:“胡扯什么,这位是禹余城左元宗城主,左城主身份尊贵,修为尚在你太师傅之上,岂可言语上失了礼数,还不快快行礼赔罪?”

曲陵南对行礼一套最熟,也不抗拒做这些,马上行了个标准的晚辈见尊长的礼节。

哪知她还没弯腰,就觉得一股柔和之力牢牢托住自己,对面的左元宗带笑道:“此刻又无外人,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作甚?

无须多礼,此番出来得仓促,没来得及备下见面礼,刚好我出来之时,城中新丹出炉,其中有五枚璧髓丹成色还好。

女道友日后冲金丹,自是有琼华的好丹备着,然这璧髓丹亦能添些阻力,算是有备无患吧。”

他掏出一个碧玉温润的丹瓶递了过来,想来便是那什么璧髓丹。

曲陵南不晓得此物有多珍贵,见左元宗给得轻松,师傅又无异色,便以为不过寻常丹药,当下也不跟他客气,接过便是。

哪知她的手一伸,便被左元宗牢牢攥紧,手腕一热,一股尖锐之气顿时破入脉门,令她浑身打了个颤。

曲陵南大惊之下,想也不想,另一只手运起三昧真火劈了过去,左元宗面不改色,袖袍一挥,直直纳入那团火,随后他一松手,曲陵南忙往后一跃,跳到孚琛身后,喝道:“老头你干嘛?

是要找架打么?”

她一低头,发觉手里还握着那个碧玉瓶,举起就要扔回去,左元宗忙道:“小姑娘,东西给你了就别推辞了。”

孚琛此刻也冷声道:“陵南,稍安勿躁。”

曲陵南放下手,盯着左元宗,左元宗呵呵低笑,转头对左律行了个礼,恭敬道:“恭喜圣君,贺喜圣君。”

左律哑声问:“是真的?

没错?”

“千真万确。”

左元宗笑道,“我的灵犀指不会认错的,况且她身上还有上古神器泾川古镜的气息……”

他话未说完,左律已伸出手凌空一抓,曲陵南怀里的古镜被他抓了过去,器灵清河现在镜面,破口大骂:“左律,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千年前已然如此,没想到千年后卑鄙更甚!”

左律忽而停下手,看着那铜镜飘在半空,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清河犹自骂个不休,他却仿佛充耳未闻,眼眸深处一点点亮了起来,随即,他手一抹,那镜子上器灵自己篆刻的“陵南妙镜”四个字赫然现出。

“是你。”

左律将目光转向曲陵南,柔和而满是情愫,“真的是你。”

清河脸色剧变,尖叫道:“不是她!”

“不是她,为何你会认主?”

左律看着曲陵南,仿佛生怕一个错眼便丢了人一般,“不是她,为何你会出泾川秘境?”

清河哑然无语,过了片刻,惊怒得镜身都在晃动,他大骂道:“左律你个王八蛋,你是不是早就起了疑心,哄骗主人来寻泾川秘境,你让我与青攰来试探她的真假,你就不怕她万一记不起事,闯不过三生三世阵,敌不过青攰一刀?

你这个歹毒刻薄之人,你自己不能确定,便哄她来送命……”

左律看着曲陵南,皱眉问:“什么送命?

她怎会送命?”

清河怒道:“主人现下可今非昔比!”

“可她无论变成什么样,都不会在泾川秘境送命。”

左律认真地道,“她不会,只要她还是她,她便一定不会。”

曲陵南听到此处已然耐心告罄,她一步踏前,大大咧咧道:“喂,你们自说自话这些,我可不认,与我无关!”

她手一抛,那碧玉瓶直直朝左元宗掷去,左元宗忙伸手接了,曲陵南冲他道:“左城主,你送我这个,八成是瞧在我是你们说的什么人份上吧?

可不是为我是琼华派弟子陵南。”

左元宗涵养甚好,呵呵笑道:“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反正东西送给了道友,要不要只凭道友喜好而已。”

“很好,”曲陵南点头道,“我不爱你们禹余城的东西。

还你了。”

她转头看左律,问:“太一圣君,你好心传我功法,又指点我来泾川秘境为师傅找神器,原来全是为了让这些个器灵试探我?”

左律诚恳问道:“我无法确定你是否我所等之人,只能借助他们,我不该这么做?”

“那倒不是,”曲陵南道,“你做得没错。”

左律微微笑了,他笑起来竟有种说不出的天真无邪,他问曲陵南:“现下你寻到神器,我也确定你乃我所等之人,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曲陵南点头道:“没错,皆大欢喜之后咱们各回各派,各找各家,师傅,走咯。”

她又看了眼清河,招呼道:“小铜镜,一块走?”

清河笑出声来,顷刻间飞到她手里。

“师傅?”

曲陵南转头看孚琛。

孚琛的表情很复杂,似乎在挣扎,又似乎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你怎么啦?”

曲陵南困惑地看他。

“女道友,你师尊定然是在考虑我之前与他商议的事,”左元宗含笑道,“是一件有利于我禹余城与你琼华派门派情谊,又惠及徒子徒孙的大喜事。”

曲陵南忽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盯着左律道:“什么事?”

左律踏前一步,道:“我与你,结双修道侣。”

曲陵南大吃一惊,跳开几步,问:“你说什么?”

“我与你结道侣。”

左律皱眉问,“难道不是这么个说法?

双修道侣,咱们俩,在一块,不分开了,琼华跟禹余城也可互通有无,共同进退,皆大欢喜啊。”

“去你奶奶的皆大欢喜!”

曲陵南只觉头皮都炸开,连退好几步,仓惶道:“你,你大白天说什么胡话,什么双修道侣?

我修为、年纪、辈分可都差你十万八千里,咱们俩双修?

你还不如让云晓梦跟你双修!”

左律皱眉:“那是谁?”

左元宗笑着道:“女道友说笑了,云晓梦不过我城中一个小弟子,修为尚未筑基,她与太一圣君才真叫修为辈分差了十万八千里。”

曲陵南简直急得团团转,她尖声道:“我与云晓梦也没差几岁呢,这种事怎么就轮到我头上?

师傅,咱们快走快走,禹余城的人疯了满嘴胡吣呢。”

可是孚琛一动不动。

曲陵南的心沉了下去,她慌乱地抓住孚琛的胳膊催促道,“快走吧师傅,咱们莫要理会他们好不好?

师傅,师傅?”

孚琛轻轻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欲言又止。

“师傅?”

曲陵南惊疑不定地盯着孚琛。

孚琛脸上掠过一丝不忍,终究还是哑声道:“太一圣君早有此意,为师下山寻你之前,他已遣人与你太师傅商议过此事。”

“你还记得吗?

师傅应承过你,要为你寻一上天入地独一无二的大能修士做你的双修道侣,试问普天之下,除了太一圣君,有谁更当得起此八个字。”

“陵南,圣君虽辈分高卓,与你修为又相差太多,但他道心赤诚,非苟且钻营一流可比,你跟着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苦笑了一下,最后万般无奈地道:“便是为师再修上百年千年,恐怕亦及不上他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