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寿诞日

青玄记 吴沉水 5723 字 2个月前

她们正说着,忽而天边疾驰过一道银线,有修士御剑飞过头顶,继而运处忽而轰隆一声,一柄冰剑划空而过,只听一人喝道:“禹余城云晓梦,让我见识见识你的风驰剑诀!”

陆棠精神一振,高兴道:“是裴明师兄!”

众女疾驰飞跃,赶忙追了过去,却见前方一柄硕大的冰剑明晃晃悬在半空,一年轻修士衣袂翩翩,俊逸非凡的脸上一片萧杀,手持剑诀式,冷冷看着对面几名身着绿衣,吓得花容失色的禹余城女弟子。

余蘅眼尖,发现这几个人里头并无那位适才缠着大师兄毕璩不放的云晓梦,她正是好事年纪,又乍见同门中出类拔萃的师兄裴明,热血沸腾之下,也顾不上今日乃掌教师尊寿诞大事,不宜与友派争斗,想也不想立即开口喊:“裴明师兄,那个云晓梦不在其中!”

裴明眼睛微眯,六年光阴,他已长成长身玉立的青年,少时略嫌圆润的轮廓拉长,脸部线条宛若精工雕琢,更显英俊。

只是长年修行“北游剑诀”,通身气质难免与道微真君般冷峻严厉,一见之下,便冷冰冰不大好亲近。

当年的小少年,此时已然尽数剔除当初由出身带来的自卑与易感。

今时今日的裴明,身为琼华派西那峰道微真君的嫡系传人。

这样的他,便是其余三大门派的前辈道尊见到,都不得不给三分薄面,更别提当初对他诸般苛待的龙溪魏家,这些年更是屡屡遣人上山,大手笔相赠灵石丹药等物,卯足劲想跟他缓和关系,不求他往后提携魏家,只需他做事别记旧怨,不留余地便可。

天赋卓绝、勤勉好学,再加上良师指点,裴明这些年进步飞快,成为一众小弟子中最先筑基成功之人。

此时他不过二十出头,比之当年惊才绝艳的文始真君也不遑多让。

人人提及他,均道琼华派又出一位天才,然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的资质,恐怕连孚琛那个大眼睛的女徒弟都比不上,更遑论孚琛本人了。

之所以如此进步神速,皆因他心中又怨又怕所致。

他怨天道不公,人分贵贱;他怨世道不古,人心向背;他怕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若有一丝怠慢,则又会被他人轻视欺侮;他还怕令道微真君失望,继而厌弃,一夜之间,便足以将他打回原形,从头再来。

所以他拼命修炼,一心求变强,他执念太深,对自己又狠,旁人所见的种种荣耀光鲜,全是他私下里以百倍的艰苦换来。

他见识过真正的天才是怎样的,那个名叫陵南的小姑娘,让他在还处于懵懂的轻狂年少时,就当头给了他一棒,让他见识什么叫不可思议;什么叫勇者无敌。

有这样的人在,他怎敢怠懒。

时至今日,裴明想起曲陵南仍旧心情沉重,那个女孩原本应该成为自己修炼时最好的参照物,能为他惶惑而追逼的修炼生涯提供一个美好的寄托,他做不到,可有个同龄人能做到,她不计得失,不为功利,只纯粹豁达地修炼体悟。

可是这样的同伴,却被一个叫云晓梦的女人出于嫉恨亲手毁去。

即便陵南本人在比试场上已然让对方讨不着好,即便她的师尊文始真君事后杀上禹余城替她讨回公道,可裴明仍然想亲手为曲陵南做点什么。

陵南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他,他们一样出身贫寒,一样有师长相怜,一样资质上层,他们原该一样直冲云霄,前途不可限量。

可陵南却尚未开始便从云端摔下,这样半途而废的命运,完全也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所以他为陵南不甘,也为自己不甘。

裴明手掌一翻,北游剑诀心随意动,一柄冰剑赫然在手,他顺手一划,顿时将几名禹余城女弟子所在的地面划了一个圈,寒气森森间,他再度冷冷开口:“云晓梦何在?”

“我们,我们没见着她。”

一个女弟子尖叫起来,“我们根本就没见着她!”

裴明皱皱眉,余蘅在一旁插嘴道:“撒谎,我等明明瞧见她朝这边而来,这里只有一条道,你们没瞧见才怪!”

“就是,你莫要以为同门情深便要替她遮掩,”芳珍耻笑道,“人家娇滴滴的美人儿有的是人怜惜,可未必领你们的情。”

那女弟子急了,忙道:“我等只是行至此处,未尝见过云晓梦师姐,你们与她有甚误会,当面澄清便是,我又何须扯谎反令事情不美?”

禹余城派出来的弟子个个能言善道,这女弟子只两句话,便显得言之有理,若裴明再相逼,定是他的不是了。

余蘅与芳珍年轻气盛,心里虽觉着所有禹余城中来的都不是好人,可总不能真在掌教师尊的寿诞之日太过咄咄逼人,只得一个跺跺脚,一个扁嘴,不再吭声。

裴明也收了剑,让开了道,那几个禹余城的女弟子赶忙溜走,余蘅道:“裴师兄,左右就是这条道,你跟我们分头寻她便是,我就不信了,还能让云晓梦溜走!”

裴明不置可否,陆棠到底稳重些,正待出言劝解,却在此时,听得温慈音吞吞吐吐地道:“若我是她,会躲在树上,屏去气息,待人散了再下来……”

一句话没说完,裴明已然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手中北游剑横空一扫,登时大片树杈被劈断,同时,一个绿衣女子飞了出来,双手一弹,七宝玲珑带幻化做四段,齐齐朝裴明飞来。

裴明双手一举,空中变出四柄冰剑,逆风而飞,迎上七宝玲珑带。

那绿衣女子正是云晓梦,只见她手捏法诀,催动灵力,七宝玲珑带竟自动变成绿色巨藤,哗哗长出枝蔓无数,缠缚上冰剑,冰剑锋利无比,可它割断一处,便有更多的枝蔓缠绕上去。

裴明面色微微一变,云晓梦却笑了,温温柔柔道:“道友可是琼华西那峰裴明师兄?

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好教裴明师兄得知,这七宝玲珑带已被我炼化,可吸附灵力,长此以往呢,恐对道友修为无益。

咱们也不是什么生死相斗,不过切磋而已,不若你我同时罢手,你看如何?”

裴明冷声道:“我与你确实非生死相斗,然也非切磋。”

“那是什么?”

“教训你。”

云晓梦笑容一滞,对面的裴明却手诀一变,一股火焰砰的一声燃起,火势凶猛,瞬间烧上藤蔓。

云晓梦一惊,她对当日曲陵南使出的三昧真火心有余悸,一见琼华派弟子用火,下意识就以为必定又是三昧真火。

她手一扬,四条火链纷纷朝裴明飞了过去,裴明等的就是她这一下,当下划开冰剑,寒气过处,火焰顿息。

云晓梦惊诧道:“不是三昧真火?”

“寻常驳火术而已。”

裴明手一扬,冰剑汇成一柄巨剑,夹杂着呼呼声破空而去,北游剑诀的威力这才显示出来。

云晓梦花容失色,往后一翻身,不再儿戏,当即使出“风驰剑诀”来。

疾风卷成飓风迎上巨剑,这若换成旁个弟子或许有用,然她对上的是“北游剑诀”真正的传人,而她所习“风驰剑诀”却并非源自太一圣君左律,不过断篇残章,且无良师指点,离真正的“风驰剑诀”相去甚远。

这就好比赝品遇上了真货,登时高下立项。

那风刃遇上巨剑,竟被段段凝成霜雪,直直自半空中掉落下去。

而巨剑势不可挡,夹杂着风声劈头而去。

云晓梦仓皇后退,可怎么退得了?

她这六年自然也不是虚度,可比起裴明在琼华派心无旁骛一心修炼,她的心思可要庞杂许多:她会禹余城后,虽有“琼花玉露丸”相救,但修为一直进展缓慢,她心里清楚,自己毁了曲陵南的丹田,可曲陵南反扑一击,也重创了她的经脉,此生除非下大手笔以无数灵丹妙药滋养,否则估计也是凝婴无望。

可她要灵丹妙药,禹余城却不愿再对她青睐有加。

无论如何,她连累了左元清,折损了一位长老的前程,城主不处置她已是宽宏大量。

而琼华派这边,由于她重创了元婴长老的亲传弟子,等于彻底得罪了琼华派上下,毕璩便是再为她的美色所惑,上头也还有涵虚真君等一众师长,结双修道侣的事休也再提。

更何况,事后毕璩再不愿见她,她便是再楚楚可怜,那个原本怜惜她的人看都不愿看她也无用。

一念之差,云晓梦断了自己两条后路,六年来早就将肠子悔青,她左思右想,如今也只有靠姿色博上一搏了。

今次涵虚真君大寿,她挤破脑袋换得来琼华的名额,就是想趁机见上毕璩一见,跟他诚心忏悔,最好在他怀里哭个梨花带雨。

若毕璩仍然不为所动,那便少不得要试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了。

哪知道毕璩见是见到,可话没说半句他便拂袖而去,她还没追上去,却先招来琼华一众女弟子的耻笑,现下半路又杀出个裴明,又来了一个想教训她,替那个叫陵南的丫头讨回公道的人。

可什么是公道?

对那丫头的公道,便是对自己的不公道。

云晓梦霎时间戾气大增,凭什么那个丫头受伤,整个琼华从上到下都为她忙活,而反观自己已然凄凉到要上门倒贴一个男修,那男修还瞧不上她。

又有谁想过她的公道?

她硬生生刹住脚,直接对着那柄巨剑,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她透过巨剑盯住悬于半空的裴明,又一个运气好到令人发指的家伙。

这世上原本无有公平,有的人就是天生好运,不牢自己动手,自有老天爷将天底下的好事一件件替他安排妥当;有的人就是天生劳碌,连一枚聚灵丹,一块灵石,都要绞尽脑汁,筹谋半天。

可笑这些人占尽便宜,却还来跟她谈什么公道?

你要公道是吧?

就不知等你在掌教寿诞这日诛杀禹余城弟子的事传来,禹余城众人无理搅三分,得理不饶人后,你还有没有余力为自己讨公道。

云晓梦睁大眼睛,冰剑寒光映入其眸子中,亮若暗夜闪电。

她不避不让,引颈就戮,向来精明算计的女孩头回有了不管不顾豁出去的念头。

边上有人喊“裴师兄不可”、“手下留情”等话,然出鞘之利剑如何能回,这一瞬间,云晓梦竟然有种恶意的畅快,她想,今日若她真的命丧琼华派,这事无论如何都无法善了,自己门派自己清楚,禹余城的人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才怪,只怕就连对面这位所谓的天才,也要折损在此事上。

所以裴明,你尽管取了我的性命,云晓梦勾起嘴唇,若能顺带把一个天才人物拖下泥潭,我云晓梦不亏。

只是那些经年的隐忍和努力,筹谋与算计,都可惜了。

千钧一发之刻,忽而一阵疾风夹着利刃呼啸而来,轰一声巨响,硬生生将那柄北游冰剑拦腰击成两截。

一物哐当落地,云晓梦低头一看,竟然是一片不起眼的门派弟子玉牌。

那名牌已然裂开,上有一云纹缭绕,形状古朴,云晓梦一瞥之下即已认出,此乃四大宗门之清微门弟子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