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太一君
曲陵南一心一意等着师傅替她揍人回来,哪知等来的不是师傅胖揍人一顿,却等来了许久不见的一个同门。
那位被勒令在西那峰闭关思过的天才师兄裴明。
裴明数月未见,身量似乎更为挺拔,丝毫未见一丝一毫因关禁闭而带来的颓色;相反,他瞧着志气清明、韬光养晦的功法上了一层,举手投足,已俨然有些高阶修士的风范。
再不是当日那位被人一激,便忙不迭祭出“北游剑诀”的莽撞少年了。
裴明乍一见曲陵南的模样,露出几分兔死狐悲的怜悯,叹了口气道:“师妹,我一出关便听闻你的事,你,你可还好?”
曲陵南其实不大记得他们交情有熟到殷勤探看的地步,但人家来瞧她,她还是高兴的,于是笑道:“能吃能睡,除了不大有力气,也没甚不好。”
裴明微微一笑,道:“你倒是一如既往乐天知命。”
“要不然还能咋滴?”
曲陵南上下端详他,高兴道,“你修为增进不少吧,真好哇。”
裴明笑容加深,手一伸,运起灵力,一柄冰雪般剔透晶莹的小剑俨然悬于掌心,剑身波光流转,若有若无的剑意隐约而来。
“啊,”曲陵南惊奇地道,“你能把剑弄成这么小了,这样好,这样往后你便不会再随便飞出一把大剑来砸死人了。”
裴明到底少年心性,再矜持自重,此刻眼中也露出三分得色,道:“我这段时日日夜苦练,好不容易才将北游剑意化为掌中剑大小。”
“还能将它变大么?”
裴明一声清叱,掌中小剑滴溜溜转动数下,飞上半空,成一柄长剑大小,屋内顿时冷意森森起来。
曲陵南打了个哆嗦,却犹自笑道:“不错,夏日里你悬把冰剑在屋里,那就凉快了。”
裴明这才想起她身受重伤受不得寒,忙将剑收起,道:“师妹,你冷么?
对不住,我一时忘了你的伤势。”
“没事没事,”曲陵南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我穿得可多咧,嘿嘿,你瞧,师傅还给我大毛衣服,好看不?”
她没什么法术灵力可炫耀,便只好拉着身上的玄狐皮大氅吹牛:“我师傅说了,这是玄狐的皮毛,玄狐可难抓了,穿身上抵十件八件大棉袄,哈哈,你瞧我躺床上也不是没好处不是?
要搁往常,我师傅能给件道袍我就该做梦都笑醒了,哪会给我这样的好东西?”
她一张小脸病得蜡黄,被水光润泽的玄狐皮一衬,其实愈发显得颓败。
可那脸上的笑意却如当日活蹦乱跳时一般鲜活。
裴明瞧着不禁难过。
琼华派现下都传,练气期小弟子陵南因大比时被禹余城弟子使卑劣手段打伤,致使丹田重创,便是云埔真人的灵丹妙药也回天乏术。
她师傅文始真人为弟子资质尽毁而怒发冲冠,不顾凝婴初成,尚需巩固修为,便只身杀去禹余城讨回公道云云。
这些传闻,裴明一出关便听到,只是他不愿相信那个生机勃勃的女孩儿会一蹶不振。
他匆匆忙忙飞来浮罗峰看个究竟,可等他真见到曲陵南,他又宁可自己没来过。
这个躺在病榻上弱不禁风的女孩,怎会是他闭关前所见那个耀眼明快的女孩儿?
“我已将北游剑诀练至第三层,”裴明没话找话,“过几年剑意会更强的。”
“很巧啊,我也将太师傅教的虚空剑诀练到第三层了。”
曲陵南遗憾道,“不过那是我受伤前,不然咱们现下便能比划比划。”
裴明握住拳头,抬起头道:“你放心。”
“啊?”
“往后若我对上禹余城弟子,不会手下留情的。”
裴明一字一句道,“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好啊,可你为何要替我讨回公道?”
曲陵南奇怪地问,“他们又没揍你。”
“他们出手太过歹毒……”
“嗐,那算啥,”曲陵南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我也狠狠揍回那个云晓梦了,我不吃亏。
再说了,我师傅会替我找回场子的。”
裴明看着她问:“你不恨么?
可能,往后你就成一废人,再也无法修炼……”
“师兄,你原来替我担心这个啊?”
曲陵南大为高兴,“你真是好人,可你别担心,无法修炼没什么不好,世上多的是无法修炼之人,难不成个个都是废人么?
哎,旁的不说,你瞧那屋外花花草草长的多好?
若皆以参天巨擘为准,那些花花草草难不成也都是废物?”
“琼华经上道,万物万事,皆得其所,顺承乎天,则生人生物,顺承乎己,则成道成真。
往后我能修行便修行,不能便作罢,也不是什么的大事,”曲陵南笑嘻嘻地道,“师兄,你要看开些。”
“你倒把琼华经背得挺熟。”
“那是。”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响起云埔童子大呼小叫的声音:“小丫头,不好了,快起来,老子跟你说,这回你爬也得爬起来,出了大事了。”
他二人吃惊地看向门外,云埔童子已然驾着蒲团飘了进来,看也不看裴明,直扑床上的曲陵南,一把将她连人带大氅抓起拎到蒲团上,裴明在旁插嘴道:“师叔,您这是要把她带哪去?”
云埔这才看到裴明,盯了两眼道:“原来是西那峰的小子,我问你,据说道微真君对你另眼相待,将北游剑诀系数传授与你,可有此事?”
裴明恭敬答道:“回师叔的话,弟子确实忝列西那峰,道微真君不计较弟子愚钝,确曾指点过弟子,然传闻有些不尽不实,师叔莫要……”
“甭给我废话了!是就快跟来!”
云埔一把抓起他抛上蒲团,骂骂咧咧道,“一个两个都不会好好说人话么,尽给我扯闲篇,现在是扯淡的时候么?
你给我听着,等会道微师伯要是发狠,你就给我上去求他,也不知他老人家现下年纪大了,心肠有没有变得软些,哎,这都是什么事?”
“云埔,到底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
云埔一边驱动蒲团飞起一边道,“禹余城城主率着徒子徒孙杀上咱们琼华派了。”
“啊?”
曲陵南不傻,立即想到她师傅,忙问,“那我师傅呢?”
“你师傅惹事后跑得比兔子还快,谁知道上哪?”
裴明少年心性,傲然道:“便是禹余城城主亲临那又如何?
难道我琼华便怕了他?”
云埔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他,问:“小子,你新修行的?”
裴明红了脸,点头道:“弟子,弟子只练气期十一层……”
“果然是无知者无畏。”
云埔看着前方,小脸上首度显出严肃,“单单一个禹余城,我琼华自然不惧他,可这回不知孚琛干了啥,竟然连那个老妖怪都惊动……”
“什么老妖怪?”
曲陵南好奇问,“是真的妖怪么?”
“呸,那就是个比方,一个活了上千年的老东西,跟上古妖族比也不遑多让了。”
裴明比曲陵南晓得些掌故,此时变了脸色,道:“是,是当世第一修士,太一圣君左律么……”
云埔忧虑重重地道:“除了这个修为已臻化神后期的老妖怪,咱们琼华派,又何曾顾虑过哪一个?
他一出手,只怕咱们所有长老峰主加起来,都不够人家瞧的。”
他二人尚未飞至主峰,已被一阵移山填海的威压神力逼迫得呼吸维艰、举止停滞。
远远的,只见半空中三股剑意合力围剿当中一人,仔细一看,那三人皆着蓝衣道袍,当中一人相貌清俊,面目和善,正是掌教师尊涵虚真君;左手一人年纪看着较长,也是慈眉善目,曲陵南与裴明等小弟子见他却比掌教师尊要熟悉得多,正是讲经堂长老;右边的道人他们却从未见过,他看着年纪比涵虚真君还稍长,面目严峻,手中法器却是一柄乌黑长鞭,劈空甩开,方圆数十日皆为之一震,几乎令人感到那鞭子便是抽在自己身上那般心惊胆战。
“戒律堂长老。”
云埔童子皱眉道,“他老人家都来了。”
曲陵南没顾得上听云埔童子说什么,她此刻全副心神皆被远处交手四人吸引。
不只她,身旁的裴明此刻也全神贯注,贪婪地注视场中人物一举一动。
高阶修士交手千载难逢,而类似这般玄武大陆的顶级修行高手过招,则是许多修士终其一生都无幸目睹的一大盛事。
此刻己方琼华三老皆为元婴高手,论修为,则戒律堂长老略胜一筹;而论法诀变幻精奇、妙不可言,却是当举讲经堂长老;而若论稳重自持、从容不迫、攻守兼备,则首推掌教师尊涵虚真君。
这三人各有千秋,单挑出来,任一手法攻法皆能令弟子参悟半生、受用无穷,如今合起来连绵不断,宛若秋水长天,一望无际;又如惊涛骇浪,气势汹涌。
曲陵南只恨不得自己多长几双眼睛,多长几个脑袋来观看参悟。
然以她的修为,往往相通了一招,再定睛看去,场上众位师长已然拆过十余二十招。
到得后来,她已顾不上领会其间妙用之意,只瞪大眼睛,恨不得牢牢将众人所使刻进脑子里。
可瞧着瞧着,她的注意力渐渐让场中那人夺了去。
原因无他,如此多厉害法诀法术,绵连不绝、攻势凌厉,却始终奈何不得场中那人一分半毫。
甚至那人并未挪动半分,双手空空,未见任何法宝法器、符箓法诀,只伸手随意拆招,便令三位琼华长者应接不暇。
曲陵南灵力尽失,自是看不出场中三位师长看似出招不断,实质上却被那中间之人散发出来的压倒性威力弄得灵力窒滞、抓襟见肘。
斗到酣处,那人忽而仰头举臂,这一寻常举动,尽令曲陵南心头大震,果不其然,也不知那人如何做的,手指一划,虚空中突如其来一股强劲疾风,越卷越强劲,直横扫千军、吞噬万物,哗的一下猛地吹来。
涵虚真君脸色一变,虚空剑诀不断发出,同时大喊一声:“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