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陵南高兴地道:“你瞧,话说得多有道理。
所以师傅,别担心我不好,我看得开,你也要看得开。”
孚琛别过头,冷硬地道:“为师还需你劝导这些个废话?
为师不过烦你若就此成了废物,我教导你修炼《青玄心法》的一番苦心,岂不付诸东流?”
他说得太快,待发觉自己说什么时,已然有些后悔,可他转头一看,却见曲陵南因瘦得皮包骨头而显得分外硕大的一双眼睛,却满溢柔和笑意——此时此刻,仿佛他俩的身份掉了个,她才是师傅,自己才是弟子。
孚琛没来由地微微烦躁,站起来拂袖道:“总之你要是敢就此成一废物,为师定将你逐出山门,我文始一脉,断不留无用之人!”
他像是恼羞成怒,说走就走,这一去便不见踪影。
第二日,来了个熟人,曲陵南一看,竟然是毕璩师兄。
只是他现下形容狼狈,半边脸高高肿起,青紫掌痕清晰可辨,显是让人狠狠刮了一巴掌。
走路一瘸一拐,腿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曲陵南有些吃惊,挣扎着想爬起,毕璩已然过去按住她的肩膀道:“师妹,快快躺下。”
“毕师兄,你被人揍啦?”
曲陵南睁大眼睛好奇地道,“莫非咱们琼华有人来踢馆?”
她想得简单,毕璩是小辈弟子楷模,从来只有旁人做错,断不会是他做错,体罚弟子这等事轮都轮不到他。
唯一能让身在琼华中的主峰掌教大弟子受伤的,就只能是外人挑衅滋事了。
毕璩脸上现出愧色,岔开话题道:“什么踢馆,莫要学云埔师叔那些混话,你可是到时辰喝药了?”
门外传来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随着笑声飘进来一个蒲团,上面的云埔童子穿着光鲜,一身崭新丝缎湛蓝道袍,腰系黄色丝绦,头戴道巾,脚蹬乌履,一张精致的小脸上尽是小人得志的模样。
他一进来就指着毕璩的脸乐,对曲陵南道:“哎呀笑死我了,孚琛这个混小子,不但揍了这小子,还用法术令他脸上的瘀伤三月不得消散。
毕璩呀毕璩,让你平日装得人模狗样,现下遭报应了吧?”
毕璩脸上涨红,越发显得瘀伤青紫难看。
他正色道:“长辈教诲,弟子自当领受,有何报应可言?
云埔师叔此言差矣。”
云埔无趣地撇嘴,飘到小姑娘跟前邀功道:“快谢我吧,是我将你那日在比试场上受伤的缘由一五一十告诉了你师傅。
你师傅二话没说,笑眯眯把毕璩叫到跟前,转眼间就动手揍他,边揍还边说什么今日得空,指点一下师侄,师侄可要小心些。
这会他拿拜帖亲上禹余城,听说要与左元清那个老娘们论论道,哈哈哈,笑死我了。
论道啊,亏他想得出来。”
曲陵南眼睛一亮,问:“是不是去揍那老娘们?”
云埔很快活地点头:“是呀,你还不算太笨。”
“啊,师傅揍人,我怎能不去瞧?
云埔童子,快快,你带我飞去。”
曲陵南来劲了,奋力想起来。
云埔一把将她按住,不耐地道:“去个屁,就你现在这个鬼样子,吹吹风就能要了你的命信不信?”
毕璩此刻却正色朝曲陵南作揖行礼,执的是平辈间最郑重的礼节,曲陵南诧异地道:“毕师兄,你这是作甚?”
“师妹,你是文始真君唯一传人,他偏疼你也是应当。
只是禹余城与我琼华派世代交好,断不可因你而伤了两派和气,不然,世人诟骂的是你,耻笑的是文始真君小鸡肚肠……”
“哎哎,行了啊,这话我不爱听,”云埔童子道,“甭拿门派大义压死人,你知不知道小南儿此番经脉受损何其严重?
啊?
便是我竭尽所能,也只能保住她这条命,你看看她现在的鬼样子,她可能就此修为停滞,终身不得再炼气进阶你懂吗?”
他越说越气,一把揪住毕璩的衣领,挥起拳头就想揍下,忽而还是停了下来,正正衣冠骂:“你娘的,险些害我弄乱了衣裳。
你听着,琼华门规中是不是有一条,长辈吩咐小辈要好好听?”
“是有益教诲,小辈当恭敬领会。”
曲陵南纠正他,又问,“你是不是要揍毕师兄啊?
他不是你亲传弟子,你不能随便揍,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呸,真麻烦。”
云埔童子跳回蒲团上,飘在毕璩跟前道,“你这小子整日读死书脑子都读坏掉了,师尊老人家又忙着闭关也没人教你点实在的,师叔我今日勉为其难教教你做琼华弟子的道理。
你可要听?”
毕璩冷着脸道:“师叔教诲便是。”
“做琼华弟子没别的乱七八糟要记,最要紧惟有一条,那就是护短,哪怕自家师兄弟做错了,当着外人的面你也得胡搅蛮缠硬说成对的,回来关上门该怎么教训处罚另说。”
云埔转头问曲陵南,“门规上也有这么一条对吧?”
“没,但有同门友爱,亲如手足一说。”
小姑娘认真回答。
“对,就这个意思,我告诉你啊毕璩,咱们琼华之所以能屹立千余年不倒,就是靠这股精气神。
你要说门派声誉,两派交好重要,那我问你,何为门派,若无众多小弟子勤学苦练,若无众多师长倾囊相授,何来门派?
你我站出去,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是门派。
你今日能牺牲一个同门弟子成全门派声誉,他日便能以牺牲十弟子,百弟子以成全门派交好。
而长此以往,琼华弟子人人头悬利剑,不晓得什么时候一个运气不好就成了弃卒,人心向背,人人自危,到那时还有门派吗?
这还是我巍巍琼华吗?
你这番做法,看似底气十足,实则自毁基石,自断生路!”
云埔童子从未如此义正言辞说教,此刻却一句句掷地有声,直听得毕璩额头上冷汗涔涔。
“旁的不说,你以为禹余城那个老娘们连同你瞧上的小娘们为何不肯放过小南儿?
小南儿招谁惹谁了吗?
没有!她压根与这俩女的就素昧平生,顶天了就是言语上冲撞几句,可为那几句话,怎会得罪人到非要毁了她的地步?
你可曾想过各种缘由?”
毕璩干巴巴地道:“不曾。”
“皆因当世炼器期弟子中,能以驳火术使出三昧真火者,惟有我琼华派陵南一人而已。
她又有一个厉害的师傅,他日前途不可限量,没准我琼华百来年后扬名立万就有她的功劳,留着这样的大隐患不趁机灭杀之,莫非等她异日长成参天巨森,成她们忌惮的强者时再来灭杀么?”
这句话宛若响雷在毕璩耳边炸开,他脚下一软,险些栽倒,摇头道:“不,不会,晓梦不是这样的人……”
“她是什么人老子不予置评,认识她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可是毕璩啊毕璩,比试当场,是你凭私心于紧要关头喊了一句‘师妹不可’乱了小南儿的心神,她会受重伤皆由你而起。
可她怪过你一句么?
你师妹虽入门时日尚浅,却比你更明白何为同门友爱,亲如手足。
可你时至今日,想的仍是教她白白受委屈。
你这些年的规矩经义,才真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毕璩脸色煞白,羞愧地深深低头,不能说出一句话来。
“若你尚有同门友爱之心,赶紧回去闭关思过,莫要再来此欺人太甚了。”
毕璩浑身一颤,咬着牙,冲他二人深深施礼,转身脚步踉跄,仓皇离去。
待他走后,云埔童子冲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不甚明了的曲陵南做了个鬼脸,得意地问:“怎样?
师叔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厉害吧?”
“啊?
我都听不太明白你说啥。”
曲陵南皱眉道,“但我晓得是替我骂了毕璩师兄一顿,对吧?”
“是啊。
所以你快谢谢我。”
“为啥谢你?
有啥好骂的?”
曲陵南不解道,“毕师兄又不是傻子,撞多几次头,多上几次当,他自然就好了。”
“嘿,瞧你说的,我都是为了谁啊我。”
曲陵南无聊地摆摆手道:“毕师兄怎么想的本就与我无干,难不成就他说两句话,行个礼我就真那什么禹余城把师傅叫回来?
别说我管不着师傅,便是管得着,我也不乐意管。
更何况,我还爱看师傅替我揍人。”
云埔童子一时无语了,他飘过去问:“哎,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不明白了,当日比试场上,怎的毕璩一喊师妹手下留情,你又真留情了呢?”
曲陵南大惑不解,问:“我留情了么?
我明明把那小娘们揍得挺惨。”
“可你不是没让三昧真火吞了她么?”
“云埔童子你是傻的么?
那火要真吞了她,她会死的。”
曲陵南睁大眼睛问,“那样有多少人要恨死我?
我还想在琼华跟着师傅好好修炼的,无端多些仇人作甚?
且你们比试前不是一再强调么?
不得伤人性命,我是完全照着规矩来啊?”
云埔盯着她,忽而一拍脑袋道:“罢了,问你这种问题便是我自己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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