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纸飞鹤

青玄记 吴沉水 5935 字 2个月前

师傅虽未说练什么,但曲陵南知道,他是又在嘱咐必要练好“青玄心法”。

此心法如何博大精深,曲陵南不懂,只晓得反正自己修为低微,埋头苦练便是。

她对毕璩笑嘻嘻,毕璩也没往日不耐,甚至看着她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温和:“此番你受伤,究其根源,是我不曾详细告知你门派规矩所致,你既已好了,从明日开始,我来教导你门派规矩。”

“啊?”

曲陵南大感头疼道,“师兄,那什么,我不闯祸便是,规矩就免了吧……”

“万万不可,”毕璩正色道,“你已为我派弟子,我就当尽力助你一程,且过半年乃我玄武大陆四大门派众内门弟子斗法大会,历来规矩,各峰选新进弟子参加,我主峰这些年只进了你一人,你可不许有任何行为不妥,损了我派名声。”

半年光阴转眼而过,曲陵南修为进展迅速,从练气期四层一跃到练气期五层,而驳火术也练到第六层,使出来越发娴熟,太师傅传给她的“虚空剑诀”顺利练至第一层,灵气驱动之下,剑意也能若隐若现了。

与这些相比,修炼“青玄心法”的进展却仍然很慢,始终徘徊在三层左右,小姑娘托纸鹤与师傅诉说实情,孚琛回复仍以安抚为主,叮嘱她莫要气馁,再接再厉。

除却修炼,她这半年主要任务便是背门规,有毕璩这等大公无私、奉规矩为圭臬的人在跟前,只要他脸色一沉,以那等自责愧疚的神情盯着人一言不发,曲陵南就会莫名其妙心虚,觉着自己真对不住师兄,学不好还害师兄难过,做人怎好意思辜负旁人对自己的一番殷切期望?

于是乎曲陵南只得硬着头皮将整部琼华派门规背了下来,不仅门规背下了,半年下来,连玄武大陆修行界诸种礼节忌讳均被毕璩填鸭式地塞到她脑子里。

背多了繁文缛节,曲陵南觉着自己也跟着变得一身正气,浑身气度俨然向主峰掌事大弟子毕璩越发靠近,就连现下说出来的话,也颇能引经据典,显得高深有底蕴,不觉甚为满意,对枯燥的学习方式也不再抱怨。

如今曲陵南去讲经堂听课已是另一番光景,自从与裴明打过一架后,她以练气期一层功力抵挡练气期八层弟子使出的杀招“北游剑诀”的事迹早已传遍琼华派内门外门,众人背地里已不再褒贬她乡下丫头的出身,也不再指摘她厚颜无耻攀上文始真人的大腿,而是通通转了口风,均觉着文始真人不愧本派英才,收个徒弟也不同凡响,但凡她出现,总能收获一众小弟子或艳羡或佩服的眼光。

只可惜别人如何看她,曲陵南一概不管,她只是困惑不知为何现下主动找她叙话的人多了起来,关键是说的还多为七拐八拐的无聊话,比如男弟子见着她要东拉西扯问些修行上的诀窍,女弟子见着她要拐弯抹角问些文始真人传给她什么秘宝之流。

等到掌教真君亲授她剑诀的消息被传开,关于她的传闻愈发匪夷所思。

有说她其实是掌教真君的俗家后辈,有说她乃文始真人的凡间血亲,更有人根据她相貌揣测,认定她为文始真人早年遗珠,真人入俗世苦寻方得,又将她托付给掌教等等。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如此一来,越发有其他诸峰的内门弟子过来一探究竟,外门弟子过来乱献殷勤,便是曲陵南再迟钝,也被层出不穷的状况搅合得烦不胜烦。

照着曲陵南的思维,若烦闷不理会,或约架开打便是,可现下的状况却躲不过,又不能揍人。

身旁诸人,太师傅是无法商量的,这等小事如何打搅他老人家清修?

毕璩师兄是无从商量的,在他看来世间万物只有合规矩与不合规矩两种,这等事若告诉他,不用想都知道只会换来没完没了的说教;云埔童子倒是会兴致勃勃给她支招,可惜支的都是损招,什么往人茶里放泻丸,什么往人衣领里塞痒痒丹,便是曲陵南再懵懂,也听出这么做除了令事情更麻烦外毫无裨益。

小姑娘心里烦躁,便将当月灵石尽数换了传音纸鹤,一连丢了十二只给在浮罗峰闭关的师傅,每只打开都是那几句:

师傅,我烦。

师傅,我烦得想揍人。

师傅,我若揍人要反门规,不揍人我浑身难受,你说如何是好?

师傅,我不管了,明日就开揍,来一个我揍一个,来一对我揍一双。

师傅,你再不吱声,我真揍了啊,到时别怪我给你丢脸。

她师傅一直没理会,曲陵南也没指望师傅真个管她,她只是便数真个琼华派,最亲近之人是孚琛,忍不住想跟他唠叨而已。

丢过去十二只纸鹤后,她心情转好,懒洋洋躺在自家院子里的草坪上晒太阳。

那棵花树自被焚毁后便由毕璩施法连根拔起,后来不知为何,地上自行生了一层绿茸茸的野草。

花也好草也好,于曲陵南区别不大,院子里爱长什么长什么,只要长着就行。

她躺下过不一会,忽而眼前一只纸鹤不知何时悄然飘来,那纸鹤与旁个不同,翅膀飞舞,墨点的眼睛竟然有些灵动,见曲陵南只是好奇地看它,张嘴便是:“看什么,你师傅让我传话来了。”

“啊?

你不该是口吐师傅的声音么?

怎的你反倒会说话?”

纸鹤骄傲地蹬腿昂头,道:“我乃千年灵符纸所致,本有灵识,岂是那等庸碌下品可比?”

“哦,”曲陵南点头道,“原来你是一张老没用上的纸。”

“我呸!”

纸鹤大怒,跳起来就去啄她,“我是天降大任,不屑小用,你懂个屁!”

曲陵南等的就是它自动飞过来,伸手一把揪住它,捏在手里不顾它挣扎不休,笑嘻嘻道:“行了甭废话,师傅让你来说啥。”

“你现在是求我传话的态度吗?”

纸鹤扭过头。

曲陵南伸出另一只手掌一运灵力,一簇三昧真火跃然而上:“千年符纸不知道怕不怕火烧?”

“你你你敢!”

纸鹤道,“我早已水火不进,刀枪无伤!”

小姑娘将火苗凑近它,勾唇问:“若是三昧真火呢?”

“啊,卑鄙无耻,卑鄙无耻!我生不受辱,死也不告诉你文始要跟你说什么!”

纸鹤说罢大叫一声,突然之间一头撞上火苗,轰的一声自己烧了起来。

真是不禁逗,小姑娘兴味索然地丢掉杀起来的符纸,扬声道:“云埔小师叔,你很有空啊?”

院门外一片寂静,曲陵南切了一声,自顾自躺倒草坪,闭着眼道:“元神控物我也晓得的,玩点我不知道的新奇玩意可好?”

“啧啧,你个小丫头真是不识好歹,本师叔日理万机,看管百八十个丹炉,好容易抽空来跟你开个玩笑,此乃何等尊荣,你竟然都不配合,你目无尊长,你不尊老。”

“再罗嗦,我放把火让你知道什么才叫目无尊长。”

她话音刚落,院外悠悠忽忽飘进来一个圆形东西,近看方知是个蒲团,云埔童子盘腿坐在上面,飘到她跟前道:“嗳,小师侄,咱们玩去吧。”

“不去。”

曲陵南坐起来道,“揍人就去。”

“打架啊?

好哇,算我一个,”云埔挽起道袍袖子,问,“揍谁先?”

“我要知道先揍谁还至于烦吗?”

曲陵南托着下巴困惑地道,“云埔小童子,你说这些人是不是闲的发慌?

门派里好吃好喝供着,不愁冷不愁热的,每月时候一到门派还有银钱丹药发,这么好的日子,他们怎么就不好好过呢?

就算不修炼,晒晒太阳也好哇,做什么整日没事瞎打听我的事?

打听吧也不好好说话,非要旁敲侧打,一句话绕七八个弯,累不累啊?”

云埔驾着蒲团降落,坐在她身边,也托着下巴同样皱眉道:“我也觉得这是个谜,想当初我刚刚入门,我师傅待我千好万好时也有许多人来烦我。”

“你怎生解决这些麻烦的?”

“理他做甚?

烦久了就没人烦了。”

云埔笑嘻嘻地道,“自来惟有异于常人者方备受瞩目,你若不是特别好,便是特别差,两下相较,自然是要做特别好那个。”

“这倒是。”

小丫头点点头,握起拳头,眯着眼道:“便是揍人,也要做揍得特别狠那个。”

“去玩吧去玩吧,”云埔童子热心地用屈肘击了她一下,“听说四大门派参与斗法比试的小弟子已然陆续到外门客舍处了,咱们瞧瞧热闹去。

哦对了,你这次不也要下场子练手么?

师叔帮你瞧瞧那些小弟子中哪个比你强,我先药了他!”

“不去,麻烦。”

曲陵南摇头拒绝,“毕璩师兄恐怕等会过来。”

“哎呀他不会来了,”云埔扑闪着大眼睛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耳语道,“禹余城这回派来的小弟子中,有个小姑狼听说你师兄喜欢了许久,就待两人成功筑基,他便要向掌教请命前去求结道侣呢。”

“道侣?”

曲陵南睁大眼睛,“毕璩师兄也会想要道侣吗?”

“毕璩气血方刚,女修窈窕妙龄,哎呦作甚不想?”

“啥意思?”

云埔恼羞成怒道:“就是那个结道侣乃顺天理合阴阳啥的,行了你问那么多干嘛?”

“哦。

那他们要是结成道侣,会睡一块吗?”

“估计是睡吧。”

“一床被子哪够。”

“那就两床呗,呸呸,我修行之人哪需被子这等俗物。”

“也是,”小姑娘解决了忧虑的问题,便豁然开朗道,“毕师兄虽说罗嗦,可门规也没说罗嗦的弟子不能结道侣,那他们便快些结吧。”

云埔童子也大表赞同,两人正要挪到一个蒲团上一块飞去瞧热闹,天边忽而飞来一只纸鹤,这回是曲陵南熟悉的传音纸鹤。

曲陵南一见之下,眼睛一亮,道:“是我师傅。”

“你怎么知道,也许是旁人有话传来,也许是你太师傅有事嘱咐,也许是我突发奇想,忽而又放个纸鹤来玩……”

曲陵南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道:“我就是知道啊。”

“那可未必……”

云埔童子尚未唠叨完,已见那纸鹤飞至曲陵南面前,口吐孚琛之言:“没出息,就这点事愁成这样,你还有脸跟师傅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