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纸飞鹤

青玄记 吴沉水 5935 字 2个月前

十三纸飞鹤

不论云埔童子拿曲陵南试药如何缺德,然服用过一段时日后,那“七息参同丸”的好处却渐渐实打实地显出来。

曲陵南盘腿打坐时,只觉腹中丹田处的灵力运转比先前要顺畅得多,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莫不于这等润雨细无声中悄然修养生息。

她默修师傅所授《青玄心法》秘诀,只觉以往停滞不前之处,此番经脉一损一益之间,一枯一荣之余,反倒能悄然推进,宛若枯木逢春、干涸犹润。

入定之后,内视之余,她分明能感到经脉中先前便有的金色光点开始逐渐复苏,随着功法运转,那金色光点愈来愈盛,直将全身经脉笼罩于一片柔光之中。

灵力一过,宛若清泉灌溉,霎时间感官智能,无不扩大,甚至于百米之内的丹炉火烧的劈啪声、童子数丹的滴答声、杂役弟子扫洒庭院的悉率声,莫不清晰可闻。

便如此身不复,此心化作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阳光雨露,微尘薄雾,与天地皆同而存。

这等美妙之境便是她以往修炼也从未有过,曲陵南一开始以为是青玄心法带来的妙处,但后来她发觉,她之所以能进入这等妙境,其实与任何功法无关,而全靠体内那团奇异气息藏匿于四肢百骸当中所致。

这团气息原本蛰伏于丹田之内,大若鹅卵,悄然不动。

她未修法之前,不过令她身强体壮,比之寻常髫龄童子多几分力气罢了。

然一旦修法,这气息说不尽道不明的奇妙便开始逐渐显现,灵力一朝引体成功,那便是打开了一道修行的通天阶梯,有这条阶梯做底,修者便如足蹬高台,任何功法入其眼中皆可触类旁通,化为己用,化腐朽为神奇。

曲陵南现下虽想不明白此间关节,但却能依照最诚实的身体反应悟出一个道理,那便是丹田处虚空之镜反而是修者最为实在的仰仗,而法诀法术一类,反而为辅。

她忽而想起《琼华经》中一句,“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小姑娘心中忽有所感,丹田处热力涌动,一道青色光至食指间扑哧射出,引起对面哐当一声巨响。

她恍惚地睁开眼,却见对面当地燃着凝神香的鼎炉三只足中,有一只被削断,轰然倒地,满屋子顿时香灰弥漫,闻得人忍不住咳嗽连连。

厢房之门砰的一下被撞开,云埔童子大声嚷嚷:“娘希匹滴,你这是要干嘛?

要拆我丹云峰的房么?”

曲陵南满头香灰睁不开眼,愣愣站在当地,抹了把脸正要说话,却听一个熟悉的温和声音道:“云埔,又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骂人话?

你还有个师叔样么?”

云埔童子难得乖巧了一回,语带不忿道:“掌教您自己看,收留这个小丫头我可亏大了这回,好吃好喝伺候着,现下这间屋子又给她弄成这样。”

“行了,说得你好像多心疼似的,我还不知道你?

乖乖退一旁去。”

曲陵南只觉脸上一阵清风拂面,顿时脸上头上的香灰都给吹干净了,她睁开眼,眼前俨然站着笑眯眯的太师傅涵虚真君,恭敬跟着他旁边的,正是许久不见毕璩,此时看着她也是面露微笑。

曲陵南一下高兴了,大声道:“太师傅。

毕璩师兄。”

“小丫头,似乎每次见着你都一身狼狈啊,”涵虚真君打趣她,“比那些个外门小弟子还邋遢。

这样下去,旁的不说,你师父那般爱干净,定然要对你心生嫌弃,届时不要你了可怎么好?”

曲陵南想了想,确实她师傅有这臭毛病,她着急起来,忙抹了把脸,倒把手上的灰又给涂脸上去,整张小脸显得滑稽又可笑,涵虚真君看得可乐,可还端着身份没笑出声,云埔童子却毫不客气,指着她的脸哈哈大笑。

“啊?

还是脏啊。”

曲陵南瞧向毕璩,“毕师兄,给下场雨呗。”

她当日见过毕璩的御雨术灭火,印象深刻,想也不想便要毕璩给她兜头浇点雨水洗洗。

毕璩一听之下好笑道:“胡扯什么,你自己没手绢么,擦擦便是了。”

曲陵南还真没有那等东西,她掖长衣袖正待胡乱擦擦脸,却听涵虚真君道:“慢着。”

小姑娘懵懂抬起头,涵虚真君递给她一方似纱非纱的帕子,微笑道:“这给你。”

曲陵南接过,冲他嘿嘿一笑,就要把帕子往脸上送,云埔童子哇哇大叫道:“住手住手,此乃四象归土帕,掌教真君亲自炼制的中阶防御法器,你居然拿去擦脸?”

“啊?”

曲陵南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帕子,问,“这是个法器啊?”

“掌教,她连用都不会用,给她浪费了,给我给我,正好赔我这个香炉鼎。”

云埔大言不惭地道,“这个鼎可有来历了,当日我做小童子时它就在这,没准我师傅做小童子时它也在这,于你们可能不过是个寻常香炉,于我却大有意义……”

涵虚真君屈指轻轻弹了他脑门一下,成功让他闭嘴,摇头叹道:“你师傅一生醉心炼丹,最是稳重老成,道心之坚,连我与道微真君也不及。

怎的临到头,却收了你这么个又鼓噪又小气的徒儿?”

云埔童子大声嚷嚷道:“我师傅就是见我活泼机灵,天资聪慧才收为徒哒,他老人家独具慧眼,晓得我与寻常弟子云泥有别,这才将我带在身旁悉心教导。

可师傅一陨落,你们便个个不管我,我委实太过孤苦伶仃,师傅不在,掌教不疼,道微真君几百年也不过问我这可怜的师侄一句,师傅哇,你不在了云埔一个人过得好苦哇……”

他中气十足,脸皮够厚,哭起来分外理直气壮,倒让涵虚真君一时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涵虚真君修行数百年,昔日热热闹闹一帮师兄弟,最后只余三人,除御察峰的道微真君外,另一个便是丹云峰云埔童子的师傅道察真君了。

道察真君百余年前为琼华派陨落,此事一直是涵虚真君心中隐痛,今日听云埔这么一哭闹,来不及斥责他胡来,却已被他勾起往事,不由得软了口气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给你别的东西做赔可好?”

云埔一听有东西拿,便识时务闭了嘴,问:“给啥?”

涵虚真君自怀中掏出一个玉简,丢过去道:“给。”

云埔童子是个炼丹痴人,展开一看,立即破涕为笑道:“啊咧,还真丹的丹方?

多谢掌教。”

“还要抢你师侄的防御法器吗?”

“嗨,那等小玩意就让给她好了。”

涵虚真君又敲了他额头一下,转身以神识扫了曲陵南一遍,顿时微微颔首,道:“云埔虽然整日胡闹,给你配的丹药却不错。”

云埔童子挺起胸脯:“那还用说。”

“你自己这些时日也算勤学苦练,”涵虚真君问道,“现下已然练气期四层修为,这回被御察峰的小子莽撞伤了,反而因祸得福啊。”

曲陵南笑呵呵地点头,道:“反正我也没事,太师傅莫要太罚裴明了。”

“哦?

你居然还会替他求情?”

涵虚真君问,“他可是险些把你毙于剑意之下。”

曲陵南振振有词道:“我师傅说了,被那剑意伤着是我本事不济,给他丢人,我觉着对,若每回门派打架都罚打赢的人,那还打架打赢了还有啥意义?

大伙拼命修炼干嘛?”

涵虚真君扬起眉毛道:“可那小弟子本在西那峰,却私下学了御察峰的东西,又于同门切磋时存心夸耀,贪慕虚荣,长此以往必道心不稳,修那北游剑诀反倒会害人害己,你觉得不当罚?”

小姑娘一下被问懵了,摸头老实道:“啊,这个,这个我没想那么多。”

“你心地至善,不记恩怨,原是难得,只是这门派规矩,却不是端看一面之因,片面之词,否则何有中正可言?”

“是,我错了。”

涵虚真君哈哈低笑,眼睛一瞥那被削断的炉鼎脚,微微一亮,问:“适才怎么弄断这只鼎炉?”

小姑娘想了想道:“我也不知为何,只是练功时忽而想到《琼华经》里头一句话,不知怎的,就有一股气从手指头冲出去。”

“哪句?”

“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小姑娘抬头问,“太师傅,这句话听着好生奇怪,柔的东西如何克坚?

我初时觉着是胡扯八道,可后来觉着大有道理。”

“哦?”

“那灵力不就是无形无色无味,柔如水韧如丝么?

灵力能催生火球,能催生冰剑,练得好时不就是能开山劈海么?”

涵虚真君微微颔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想说什么,却终究叹了口气,道:“琼华经乃我派根基,可这句话说得太多,反而没几个人明白其间真意了。

丫头,太师傅再给你一样东西吧。”

曲陵南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涵虚真君拿出另一个玉简,递给她道:“此乃我早年所用剑诀,后来元婴大成,便不再用了。

你催动灵力,贴上额头,即可见其间记载。”

“啊,玉简还能这样用?”

曲陵南高兴地接过,忽而问:“那为何之前要我背书?

您这样,师傅也这样。”

“不背个滚瓜烂熟,你又如何触类旁通?”

涵虚真君哈哈低笑,道,“便是你师傅现在,受罚也是要罚抄《琼华经》。”

“真的?”

“真的。”

曲陵南为跟师傅一个待遇而嘿嘿低笑。

涵虚真君再度摸摸她的头发,告知三月后再来考核她剑诀练得如何,若没练到一层便要如何罚她云云。

小姑娘一一应下,涵虚真君便乘云而走了。

留下毕璩微笑着看她,自怀中掏出一只紫色纸鹤,递过去道:“文始真人命我将此传音鹤给你。”

曲陵南欢呼一声抢了过去,拆开来以灵力一探,那只纸鹤立即飞到半空,口吐孚琛之声:“小南儿,莫要怠懒练功,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