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之事,不过一个插曲,方槿带着丫环下人往郊外云居庵而去。一路行来,只见良田绵延,一眼望不到尽头,田间阡陌纵横,农人往来穿梭。方槿笑道:“若是能做个农家妇,想来也是不错。”
却见平时不爱言语的暗香望了过来,道:“夫人何曾知道农家的苦楚,一年四季,饿时多饱时少,辛苦种田,交了朝廷的赋税、地主的抽成,剩下的连一家子都养不活。若是遇上灾年,卖儿卖女者不知凡几。”
方槿讪笑,她的确是想当然了,又问暗香道:“你不是跟着舅母在扬州么,那里自来富庶,怎的也如此艰辛。”
暗香道:“奴婢祖上是浙江人,家中种稻养蚕也算富庶,可奴婢六岁那年,总督大人下令,要全浙江境内改农田为桑田,刚刚种下的稻谷全被军马踏了个干净。恰巧那年大旱,又生了蝗灾,新栽的桑树十不存一。朝廷播下来的救济米粮,被当官的层层盘剥,到我们手里时便什么都没了。无奈之下,我爹只好带着我们一家逃荒,路上姐姐被卖,哥哥病死,连刚满周岁的弟弟也生生饿死了。幸好遇上白夫人,后来我爹投了军,我娘到夫人身边服侍,我也能跟着学些功夫。如今一想到当年的情境,还是会夜夜作噩梦。”说着,自己抹起了眼泪。
车厢之内一时无语,秋水拍拍暗香的肩膀,略作安慰。
到了云居庵,迎客的僧尼笑着将方槿带到妙慧师太的厢房,道:“今日刘大人家的女眷前来上香,妙慧师傅正在前殿接待。”又亲自给方槿上了茶,道:“这是明前的龙井,夫人尝尝味道。”
方槿抿了一口,笑道:“想不到你们庵中还有如此好茶,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了。”
僧尼谄笑道:“蔽寺寒微,这茶不过是前来上香的施主捐的。如今能得夫人一赞,当是它的福分了。”
方槿见她谄媚,心中不喜,找个借口打发她下去。
不多时妙慧师太进来,只见她步履轻盈,神态端庄,眼角含笑,令人心生亲近之意。方槿起身相迎,妙慧师太双手合十道:“记得初见时,姑娘还是跟在方夫人身后小小一个,如今却已出嫁成家,贫尼在这里道一声恭喜了。”
方槿亦问候过,便让秋水等人出去,和妙慧师太说了自己的来意。
妙慧师太听完后,道:“贫尼敢问夫人,可是真心向佛?”方槿低头不语。
妙慧又道:“按夫人的意思,不愿为俗世纷扰所累,想寻清静之地,可夫人觉得这佛门就是夫人心中想要的清静之地么?”
方槿苦笑道:“那师太可否告诉我,这世上哪里还有比佛门更清净的地方?”
“阿弥陀佛。”妙慧师太道:“人人心中皆有所求,因而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算计。佛门之中也有住持之争,管事之争,化缘布施之争,夫人觉得这与内院女眷之间的争斗又有多少区别?昔时夫人未出嫁前,困于府中,前途渺茫,那时贫尼愿意帮夫人一把,也有伤及己身之意。贫尼未出家前亦是名门望族出身,父母亡故之后,族长有意将我许给一个年老富商为妻,我心中不愿,故而出家。这些年来,我四处云游,其中的苦楚不是夫人所能料想到的。夫人如今已然出嫁,又是一府当家主母,只要悉心经营,未尝不能活的潇洒肆意,何必非要钻了牛角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