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摸索,好在及时抓住了餮的手,很快,餮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两人惊讶地发现,什么小筏、什么大海,现实中的那些事物,已全都消失了。现在他们置身其间的,是一片壮阔浩瀚的血川谷地。他们脚下踏着的,是漂浮在血河之中的一块白岩,“咕嘟咕嘟”,冒着猩红血沫的炙浆,汇成了一条奔腾不息的川流,浩浩汤汤,奔着无边无际的远方滚滚而去。
那好像就是齐悦的血,自他眼底里流出的鲜血。而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汤谷,是显现在齐悦皮肤上的光景。
对岸站着一株参天的神木,枝繁叶茂、直插天宵的树干,像极了张牙舞爪的血红巨人,每一根枝丫都在徐徐舞动,在蒸腾的血雾里摇曳,似是巨人伸出的无数只手臂,随意一摆,就能撕破高耸的红云天宇。
那就是扶桑树,可是枝上,却没有九个太阳。
齐悦和餮对视一眼。那一眼里,有终于寻见汤谷的惊喜,也有对齐悦舍身来到此地的疼惜,更有心有灵犀的确认。
齐悦瞥了一眼、钻出餮的腹上、使劲腾扭的红舌,他知道,饕已然回到了家。下一瞬,他摘下餮亲自戴在自己脚踝上的那串珍珠,将那不多不少,正好是九颗的“爱情结晶”,扯脱开来、抛洒向神木的方向。
情珠溢着夺目光华,飞向了扶桑树的枝头,甫一触到枝丫,便像瞬间生根发芽、得了给养似的,变得愈来愈硕大。慢慢地,珍珠表面的珠光,变得好似一层薄膜般柔软,最后那软膜骤然破裂,从里头孕育出的九个太阳,如新生的神祗一般挂在枝头,灼灼其华、光芒万丈,耀得餮和齐悦,不由自主抬臂遮住了望眼。
就在这时,在他们看不见的时刻,跟随了餮千年的腹下长舌,终于消弭了踪影,男人的小腹,变得犹如初时般平坦。而当九日的光芒稍微暗淡,使他们可以放下遮眼的手、仔细去瞧的时候,一根巨大的长舌,从神木主干中、层叠的年轮处钻了出来,卷舔着宽硕无比的舌身,去汲取血川中血红的浓浆。
那是神木的养分,是祭品以爱为名、舍身献祭奉上的甘汁。所谓的“虚”中,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其实虚就是汤谷,是独立于现实世界之外的另一处奇异空间,而餮曾在汤谷中置身千年。只是没有祭品洒血、点亮视界,餮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而黑雾,就是神木长期得不到滋养,由极度的渴求所生出的怨恨。它本能地想要吞噬外间的一切,也反映了神木的意志,它想要把枝丫伸到人间去,找寻心甘情愿奉献给他的祭品。
此刻,这里的一切都“活”了。从此以后,血河永不干涸,黑雾再不现世,邪神变回了凡人。
餮和齐悦抬首,望向主干顶上、那第十个“太阳”。那不就是饕的巨眼吗?此刻,巨大的瞳仁正悬在枝头,拉成了弯长一线,似在与他们微笑告别。
“再见了,饕。”齐悦和餮一起朝着它挥手。
原来,它不是什么异兽,它是名副其实、遍照异界的圣光。
当一切尘埃落定,当餮和齐悦,自朦胧的大梦中醒来,现实中的那一轮灿金红日,又升上了海面。小筏犹如一叶扁舟,荡漾在万顷的柔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