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州,抚冥军镇。
军医为印云墨治疗包扎过肩伤,嘱咐了几句饮食清淡、不可饮酒便退下了。印云墨换了一身貂裘锦袍,见旁边的秦阳羽满身血污肉屑,俱是交战时敌兵溅上去的,当即笑道:“乖孙儿,怎还不去清洗?”
秦阳羽本就不耐烦伺候他,因着皇叔的尊贵身份勉强应付,又听他肆意调笑,登时雷炸火起:“王爷如此言语轻浮,如何做天下臣民的楷模?”
印云墨哂笑:“你这暴脾气,跟我大哥当年一模一样,血脉传承果然妙不可言。”
“我大哥”?莫非指的是骄奢淫逸的前章呈太子?秦阳羽一愣,揣摩他话中深意无果,又自觉与前太子毫无相像之处,越发认为历王真是莫名其妙,脑袋有毛病。
今上分明是才思敏捷的聪慧人,也不知道中意他哪一点,总让他伴驾,连北巡也带在身边,真是狗屎糊了眼。秦阳羽大不敬地暗道。
“皇上就是中意我,你再不爽也白搭。”印云墨冷不丁说。
秦阳羽心中一惊,险以为刚才那番腹诽说出了口。难道这位王爷真有点稀奇古怪的本事?他拿狐疑的眼光瞥对方。
“我会读心术。”印云墨一脸无所谓的悠哉,“你站着别动啊,让我窥一窥你的心思……”
秦阳羽当即变了脸色,拔腿就走。
印云墨在他身后哈哈大笑。
秦阳羽出了院子,叫来几名传令兵,命他们快马南下迎驾,将历王安然抵达扶冥镇的消息禀告圣上,便自去清洗更衣。
房间内,监军王喜正趴在床榻上啃酱鸡爪听小曲儿,手下一名番役走进来,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王喜当即丢了鸡爪,在番役衣上擦了擦油手,吩咐道:“去取狗血来,往本公背上洒点……多洒点!本公伤重着呢!还有你们俩,抬一副担架过来!那个谁,去捣点姜汁!”
鸡飞狗跳地折腾了半时辰后,王喜公公血迹斑驳、脸色蜡黄地被两个番役抬到印云墨面前,气息奄奄地拢了拢手:“奴婢王喜……叩见殿下千岁……千千岁……”
“你叫王喜?听说你是魏吉祥的义子?”印云墨露出一副不忍猝睹的神色,“怎么伤成这样?真是可怜哟。”
王喜当即落下泪来:“奴婢是自作自受……触怒了龙虎将军……”
印云墨道:“怎么回事,说清楚,光哭顶什么用。”
王喜道:“奴婢知道管得太宽讨人嫌……但查清军资明细,以免被人侵克,毕竟是奴婢职责所在,懈怠不得……奴婢虽然拳脚不精,临阵时也是凭着一颗赤胆忠心,没有军令不敢擅离,怎么就变成‘拥精兵先遁’了呢?奴婢想不通啊呜呜呜……”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印云墨饶有兴致地看了片刻,手在桌案上猛地一拍,响声吓了王喜一跳。
“太过分了!圣上早说过,秦阳羽此人桀骜不驯、刚愎自用,如今连奉旨监军也不放在眼里,竟敢擅动私刑,简直是目无王法!王公公,你放心,等圣驾一到,本王定会亲自禀明皇上,替你讨回公道。”
王喜激动道:“多谢王爷!多谢王爷!奴婢真是死也、死也——”他一口气没上来,头一歪便昏了过去。旁边两名番役立即扑上来,做抚尸大哭状。
印云墨挥手:“抬回去治啊,赶紧的,要是真死了,一切可就白瞎了。”
番役一脸哭相地抬走了王监军。
印云墨喝了口秦阳羽命人奉上的、快要发霉的粗茶,噗的一下喷出来,笑道:“这王喜,也算是个妙人,哈哈。”
屋外守卫的一名兵卒,生得黝黑精瘦,一脸憨厚老实相,下了值后直奔军营,通传后叩见主将,满脸愤懑地将所见所闻一一告知。
秦阳羽听得额际青筋暴跳,咬牙道:“你听清楚了,历王说要亲自禀明圣上,为王喜讨公道?”
“小的听得真真切切!”
秦阳羽当即破口大骂:“死阉贼,恶人先告状!当初就应该直接将他杖毙,省得留条狗命四处乱吠!还有历王,一面之词,偏听偏信,也是个糊涂鬼!皇上若是信了他俩,还有我活路?”他一脚把桌案踢得四分五裂,“你说!你说!他娘的还有老子的活路吗!这个狗阉,老子总有天一剑把他劈了!”
兵卒唯唯诺诺地退下,走出几丈远还能听见主将帐内摔东西骂娘的声音。
等到他出了辕门,主帐内蓦然安静下来。秦阳羽在帘门掀起的缝中瞥了他的背影一眼,面上沉静如水,毫无半分怒色。
印暄弃了车舆,骑着名驹奔雷赤,率一万亲军朝西北方向急行,在第六日便赶到了抚冥军镇。途中遇到秦阳羽派来报信的传令兵,知道历王安然无恙,只是受了点轻伤,一颗心总算是揣回肚子里。
秦阳羽当即率领手下大小将领出镇三十里,远远见一道赤霞曳着紫色长尾,犹如紫龙含珠,卷起漫天烟尘,知晓是圣上策马率兵疾驰而来,忙跪迎接驾。
印暄在秦阳羽前身勒住缰绳,亲自下马去扶:“龙虎将军劳苦功高,又有戍边重任在身,不必远迎,更无需行此大礼。”
秦阳羽朗声答:“天子在上,礼不可废。”却是不肯就着皇帝的手势起来,完完整整行了个三跪九叩的大礼。
印暄觉得他在恭顺中带着股执拗劲,知道这刺儿头将军不知哪里又生出芥蒂了。因为晓得他一贯如此,倒也没往心里去,一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