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将眼泪擦干净,出去叫医生,叫他妈,叫缪柏舟,叫很多人。
他们全都进来,医生给严言检查身体,妈妈、缪柏舟围着看。安歌站在窗边,回身抬头看天空,万里无云,阳光耀眼。看得安歌不禁眯起眼睛,眼前快黑时,安歌收回视线,他闭眼恢复视力。
再睁眼时,人群中恰好露出一丝缝隙,严言转脸在找他。
他们的视线刚好对上。
安歌蓦地对他一笑,严言愣了愣,也笑了。
安歌知道,他又重生了一次,在他二十岁这年,在严言二十三岁这年。
后来,是大约一个月之后了,严言总算能动一动。一个很寻常的午后,安歌靠在床头看书,严言在睡觉。
安歌看得很投入,忽然有人拉住他的手,他放下书,回头看严言:“醒了?要喝水吗?”说着,安歌要起身,严言又拽住他,声音还有些沙哑地问:“你不问我是谁吗?”
安歌已经不在乎了,上辈子的阴影彻底除去,他只想和这个人在一起。
他摇头,笑着说:“你就是你,是我爱着的你。”
严言轻笑出声,随后缓慢道:“刚开始是很怕的,我们都在拒绝彼此的记忆,彼此不认同。我们认为彼此,一个是废物,一个是白痴。我甚至一度以为,也许这辈子都要这样分裂下去了。你出国那阵子,我独自去看心理医生,他们帮我催眠,即便如此,也没用。
我们依然厌恶彼此,直到,直到那天,看到那人拿刀挥向你。”
安歌垂眸看他,严言也在看他:“那一刻,我忽然发现,脑中再没了乱七八糟的声音,没有争执,没有互相瞧不起,没有推诿没有拒绝。那瞬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安歌有点不敢听了。
严言将他的手包在手里,在移到嘴边,很轻很轻地亲了一口,说:“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再流血。”
安歌沉默片刻,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严言也沉默,就在安歌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严言声音沉沉道:“我抱着你的遗体,不许人碰,拖了很久。我哥知道了,赶过来,他朝我脑袋揍了一拳。再醒来时,已是三天后,他们告诉我,你,你已经,下葬了。”
安歌呜咽出声,这是他的上辈子啊,他真切生活过的上辈子。
严言再道:“我去看你,我哥也让人跟着我。我不管做什么,都一堆人跟着。只有洗澡时才没人看着我。晚上在家,我放水洗澡,我放了一浴缸的水,将自己,闷死在了浴缸里。”
安歌的脖颈里都全部都是眼泪了。
“我写了遗书,把钱全部留给妈妈。请我哥把我和你埋在一起。他应该会答应吧。”
“我没想到再醒来后会是这样,也没想到很快就被你发现了,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三年多前第一次见面时,你要那样憎恶我。”
严言动了动,抬眼看他,脸上浮出一丝笑:“如果早点知道,死了就能看到你,我会立即去死,也不至于要等到三天后,要让你等我三年。”
安歌哭得不能自已,这个答案,太让他震惊,也太让他难过了。
他们竟然都死了。
“死的那刻,很难受,可是我想到,你流了那么多血,你比我更难受。我那样刺激你,气你,你得多难受。因为这个发现,我难过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发现,死是最好的解脱。”
“如果早点死,早点过来,也不至于让你这样痛苦。我该早点告诉你,告诉你我的懦弱,告诉你我的惧怕,告诉你我的无知,把我的一切告诉你。不该在你面前强撑,不该伤害自己的同时还要伤害你。”
“我本来想偷偷躲在这具身体里,可是这辈子的我,他很讨厌上辈子的我。他每天都在骂我是废物,我羡慕他,我嫉妒他。”
“我的精神病,到底是治好了。”
严言拉了拉安歌的小拇指,安歌泪眼婆娑地看他。
“感谢你没有放弃这辈子的我,感谢你教会我努力与上进。老婆,我一直都忘了告诉你。”
“什么……”安歌伸手揩去眼泪。
“或者说,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甚至不相信自己。”严言看向安歌被眼泪洗刷得更为清澈的双眼,心灵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透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