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泉上神瞧他醒了,缓缓走来,他低声道:“你那日不该让我走的。”
星如听出这位上神语气中稍带着的埋怨,他拉开嘴角对司泉笑了一笑,双手撑住身上的石床想要坐下来,结果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只能软软地躺回床上。
星如委实没有想到,他这场梦会做得如此艰难。
他这一觉虽能让他见到他的殿下,却要他再承受一番千刀万剐的刑罚,原先这也不妨事的,反正那些痛他都习惯了,却不知他的神魂在无情海出现天魔乱象时,受了损伤,这一番刺激之下,直接伤及了根本。
之前是他侥幸,总能撑过最后一梦,这一回他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若不是司泉回的及时,怕是要丢了小半条命去。
司泉站在床边,伸出手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以后别这样了。”
“我想见一见他,”星如声音喑哑,气息微弱,良久,他低声说了一句,“我想他了。”
他的声音极轻,仿佛一阵风来就会飘散,此时窗外万籁俱寂,月色皎洁,天河之水自太玄池中携流光逶迤而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是已经找到他了吗?”司泉问。
星如垂眸,他曾醒过来一次,见到他一面,如今想来倒是宁愿时候什么也没有看到,永远陷在梦中。
司泉望着他,动了动唇,不知想到什么,最后长叹一声,竟是放弃了再劝他,只问道:“昨夜做了什么样的梦?”
做了什么样的梦?
星如回忆起梦中,嘴角不由自主上扬起来,两只眼睛笑得像月牙一样,弯弯的,里面盛满星河。
可他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第7章
熙明四年,冬。
建章行宫中,当今圣上突然病重,太医们束手无策,眼见着冬至在即,百官请奏,可派清河太子前往皇陵祭祀先祖,圣上心疼爱子,故而不准,如是三次,圣上方准。
那一年,姬淮舟十三岁。
大胤皇陵处在赤水以南的月镜山,距离建章足有千里之遥,姬淮舟率领一行人马,紧赶慢赶行了足足半月才抵达赤水之滨,这一路走得还算太平,只是在途经翡翠城的时候,有一僧人闯入他的帐中,与他念了一句佛偈,按住他的头,请他剃度出家,后来不久,僧人就被侍卫驱赶了出去。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直到很多年后,姬淮舟被囚于伽蓝塔中,闲暇之时回想起这一日僧人所言,才有些难过地发现,原来这世间的因果冥冥中早已注定。
隔江而望,月镜山高高耸立,虽到了寒冬,这里天气依旧十分和暖,月镜山上林樾千重,揽住葱笼绿意,至半山腰处出现汉白玉长阶,沿着山路徐徐铺展开来,如翠衣玉带,华光俨然,姬家先祖便于此处长眠。
姬淮舟与同来的将军商量了一下,定在下午渡江,要靠岸的时候已临近傍晚,斜阳脉脉,暮色沉沉,天边猛地轰隆一声,竟是下起雨来,绵绵细雨洒进千里江面,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姬淮舟撑伞站在船头,眺望远方的黛色山脉,右边眼皮就在这时突然突突跳了起来。
这是不祥的预兆。
到夜晚时,天地昏暗,风雨如晦,雨滴打在院前的芭蕉叶上,密密麻麻如千万铁骑横渡赤水而来,这或许又是另外一种恶兆,可姬淮舟没有在意。
于是上天对他的疏忽做出惩罚,当晚他遭到杀手埋伏,身边护卫倒戈大半,幸而他功夫不错,在众人围攻之下夺得一匹黑色骏马,沿着林间小径一路向东疾奔。
雨势越来越大,飓风烈烈,穿过林间,像是同时撕扯数面威严大旗,哗啦哗啦无休无止。
紫色闪电划过天际,黑暗的世界在一瞬间被照亮,又在下一瞬沉入茫茫黑暗之中,马蹄踏踏溅起泥水,身后杀手们紧追不舍,刚过竹林,一支羽箭破空而出,胯.下黑马砰然倒下。
姬淮舟从马背上翻滚下来,他摔得不轻,双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是没有知觉的,身上的锦衣华服早就湿透,脸色苍白如纸,头发凌乱像是个疯子。
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当闪电再一次亮起的时候,他瞳孔紧缩,倒退了半步。
这是一处乱葬岗,如雪白骨随处可见,那些因贫困疾病死去的人,被随意裹了张席子,就扔在这里,人世间的苦难以一种不太体面的方式在这里向姬淮舟展现出它的一肢一节。他生于深宫庭院,长于巍峨皇城,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如此惨烈且残酷的人间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