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林嗯哼一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虐待你呢。课不会上到这么晚吧?听艺院老师说,你们课不多啊。”
小孩儿有气无力道在打工呢。
夏春耀小同学前科不大好,银座什么的,于是顾东林斜了他几眼。春耀瘪瘪嘴,拍了拍书包:“发传单啦……严老师说了,如果还在那里工作,就不让我住了……”
“那打工做什么?”顾东林插着裤袋,云淡风轻,“我们又不多你一口饭吃。”
“我想买个本本和板子!”小孩儿抵着电梯扭动,“本本!本本!”
两人重新上了十四楼,春耀这才发觉也没带钥匙,顾东林简直要崩溃了,给他买了两个肉夹馍就匆匆往学校外走,勒令他跟上。夏春耀在后头啜泣:“累死了累死了……真的走不动啦……”
顾东林半转过头:“本本不要了?”
夏春耀瞪圆眼睛,竖起耳朵,老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刺溜一声跑到他身边:“我……我还没攒够钱!”
“一个本本还付得起。” 顾东林无所谓地插着裤袋。
小孩儿红着脸:“那不行的,那么贵重的东西……那不行的……”
“以后每个星期来我办公室打扫。”
小孩脸更红了:“我……我可以自己赚钱!不用同情我!”
顾东林诶了一声:“你可以解释解释什么是同情么?同情是怎样一种心理机制?我倒不明白了,给你买个本本怎么就是同情你了?……别瞪我,我是真不明白,你不觉得同情的生发很可疑么?你是觉得我在可怜你么?可是我为什么要可怜你呢?难道因为我们同病相怜?可是看到一只猪挂在那里惨遭屠戮,我也会有所谓的同情,那又是怎么回事,我与它不同种不同属哪里来感同身受的恐惧?”
小孩说够了够了,一兴奋,鼻涕都拖了下来。顾东林忙着找纸巾,夏春耀则讷讷问他,你怎么就这么不惜钱呢,唉。
“我需要惜钱么?国家在,国立大学就在,资金链是不会断的。再者说来,一辈子就赚几套别墅几辆车……回头想想不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么?你们这些小孩……非得自己赚钱才觉得体面么?大凡不亲手赚钱的人,多半不贪财;亲手挣钱的才有了一文想两文,很讨厌的。”
小孩说你这是歪理嘛,人要活得好,哪能不赚钱呢。
“贵族嘛。”顾东林无所谓地笑,在被小孩说封建的时候拍拍他的头,“有时候不要太倔强。接受他人的善意并不可耻,只要记得还回去就好。小孩子打打工也好,不过你每天早出晚归,还有什么心思念书?你这个年纪,还是以本业为重。”
说着嘀咕道,省得都放出去摸男人大腿。
夏春耀眼睛下垂了,耳朵耷拉了,梗在原地一动不动。顾东林走了半天没了小尾巴,一回头才发觉小孩儿塌着肩膀,委屈得要命。他立马意识过来,拍了拍他瘦瘦小小的肩膀:“不是说你……不论怎么样,这都不是你们的错。是我们大人的错。”
夏春耀咬着嘴唇,低声道,也不是这样。这世上本来就是这样。不是所有人都像老师那么幸运的。
顾东林默不作声。
夏春耀在宿舍里住了一个多月,顾东林也知道一些他家里的情况。小孩子家庭条件很糟糕,父母离婚,奶奶带大的,年前又过世了,能考上这样的大学、领到补助,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万幸又怎样?
万幸也不过仅此而已。
两个人在来来往往的大街上沉默了片刻。夏春耀正要向他道歉,他却突然把小孩拽到身边:“我是没吃过什么苦。不过那不是因为我衔着金汤匙落地。我家老头老太太养虾的。我那时候比你还小,比你还凄惨,香港的物价,那是一吊青菜都吃不起。结果我以为走投无路的时候,就遇上了我师兄……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然后嘀咕着,如果当年师兄非得让他摸大腿的话,那就糟糕了。
顾东林拉着他继续走,不由得软下了声调,“所以那时候总是想着,如果有个人能拉我一把,那该有多好。到了现在,就想着,如果也能拉你们一把,那有多好。”
夏春耀很难过。但这种难过让他很温暖,就像他握着的那只手。
两个人挑完本子,看小孩儿那闪闪发光的小眼神,顾东林失笑,又给他刷了个中上的板子,一张工资卡又清了零,这才大包小包拎了回去。两个人也没地方住,直接去了顾东林在九楼的办公室。小孩儿望着窗明几净盆栽空调的精装书房,一股脑直流口水。
“好好念书,以后也会有的,别老是走邪门歪道。”顾东林说完又嘀咕,比如摸男人大腿。
夏春耀已经缓了过来,在他屁股后面跟进跟出:“老师,你对摸男人大腿特别有怨念啊?”
顾东林说淡淡说是么:“那都不叫滥交,懂么?叫性关系,关系!relationship!”
夏春耀就明白了。他搞艺术的,情商高,基本上一下子就猜出个来龙去脉:“老师,你跟段榕怎么样了啊?”
顾老师烧水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说没什么呀,能有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