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东晓笑了,“我受的苦,你根本没法想象。”

这一笑冷而嘲讽,再不是平常那副灿若朝阳的笑容。

白砚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合适,这样博大精深的母语,他竟然找不出任何份量足够的宽慰。

东晓似乎也不需要他宽慰,或者说,根本不需要他出声。

再开口时,对他的嘲讽又添了几分嫌恶:“知道我为什么能一个零件都不差地活下来吗?你也想象不到,你想象不到在魔鬼手里苟且偷生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真是毁完了自己的全部坚持和尊严,才办到这一切。我不甘心就这么死。”

东晓越说越急,像是迫不及待地发泄压抑已久的恨意,“到段墨初身边的头几个月,是我难受的时候,我简直没法相信这个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穷凶恶极的人,他竟然能肆无忌惮地绑架我,把我锁在地下室。你知道连着几个月看不着阳光是什么滋味吗?看不见日出,也看不见日落,时间对我来说只是表盘上的指针和格子,除了段墨初,没有任何人能跟我说话。”

虽然对当时的情境早有想象,可是听见东晓亲口说出来,白砚心脏还是猛地揪成一团,几乎快要透不过气。

只是听着,他就觉得无法忍受,白砚没法想象眼前这个人是怎么撑过来的。

白砚心上像是压了块千钧重的大石,想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喉头居然没发出一个音节。

东晓用眼角瞟了他一眼,十足不屑地问:“很崩溃,是吧?”

白砚艰难地开口,“后来呢?”

东晓又讥诮地一笑:“我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我,可一直没放弃自救,然后,我见到了仇安平。仇安平也被他控制,却可以在外行走,我动了心思,于是想着,我假装已经被他驯服,是不是可以跟仇安平一样,这样,我至少有了出门的机会。”

说着,饶有兴致地望向他:“对着一个魔鬼演戏,苟且偷生,你知道这是一件多恶心的事吗?”

白砚害怕看见那样的眼神出现在东晓瘦削的面容,这不是东晓应该有的样子,可或许是东晓经历那么多之后、只能有的样子。

可东晓这一次发泄来得很难得,于是,他问:“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有一晚,段墨初把仇安平带到地下室,上了镣铐。据说是仇安平不听话,跟一老板过从甚密,惹他不高兴了。他用自己的手段‘驯’了仇安平一会儿,接着,哑巴又带下来一个男人。那男人是个大夫,没错,他们当着我的面给仇安平做了阉割手术。”

白砚猝然睁大眼睛,这是他不知道的事,段墨初竟然当着东晓的面阉掉了仇安平。

妈的,这畜生要做什么?

段墨初的目的很简单。

东晓说:“段墨初就是这样的魔鬼,这招算是一箭双雕,是惩罚仇安平,也是杀鸡骇猴,段墨初看出我跟虚与委蛇,过后,问我,还想不想出去演戏。他说,也不是不能放我出去,只要我能做到两件事。当着他的面杀了仇安平,跟仇安平一样被他阉割,这样才能保证我不背叛他。”

“我两样都办不到,所以只能等,只能度日如年地等。仇安平养伤的时候,对我说,段墨初以前也囚禁过其他人,那些人遭他厌弃后也没有一个能活着脱身。”

东晓语速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脸颊晕出不正常的红,看起来像是难以忍受地狱般回忆带来的沉重负荷。

白砚急忙打断道:“你先别说了。”

可东晓用力掀开他的手,“被他囚禁的第三年,我试过逃跑,被弄断了一条腿。之后,被他找蛇头运到了南亚。你不可能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绝望。我熬啊熬啊,一年过去了,又一年过去了,我到现在都弄不清自己是怎么熬到今天的。”

白砚手滞在半空,说不出一个字。

东晓转头看向他,眼光直勾勾地逼视他的眼睛,“所以,白砚,你也不可能明白我有多恨你……当我得知段墨初最初的目标是你,而我之所以成为他手下的目标最初是因为我跟你背影相似。不,起初我也没恨你,只是熬着熬着就没法不恨了。”

“凭什么呢?我在地狱里,你却好生生地在阳光底下当你的影帝。”

白砚垂下眼眸,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好像能灼伤他的眼,他无话可说。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房间里一片死寂。

但是,这一阵死寂过去,他搭在大腿的手背突然被一片冰凉覆住了。

那是,东晓枯瘦苍白的手。

他抬起头。

东晓微红的双眼晕出泪光,“可我也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最真挚的朋友,我知道,我失踪后,你是怎样替我奔走的,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我知道你这些年从没放弃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多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