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金山寺后去见老康,老康照例问他出去都看了些什么,胤礽汇报了一天的行程,并诉说看到了那些和北方不一样的新鲜事,老康笑了笑,只说了句下回出去记得留神一下物价民生,你毕竟是太子,就没有再说别的什么了。胤礽大喜,老康这话是允了他以后还可以再出去了!恨不得抱着老康亲一下。
第二日船继续启行,经丹阳、常州、无锡,这一天终于到了苏州。每到一地胤礽总挤出时间微服出去转一转,江南幽微灵秀地,春光美好时节,他几乎都要乐不思蜀了,俗语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从小听到大,耳朵都起了茧子,这回终于到地方,更是激动的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与纳兰容若他们上了街,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什么人都觉得特别水秀,其实那些水乡人物多也只不过有三分的秀美,可是在这样黑瓦白墙,连房子都天然雅致的水城里,三分的水秀也晕染成了七分。苏州,苏州,这地方连名字都是婉媚玲珑的,含着一股欲说还休的味道。
正月二十九到镇江,二月初九到苏州,只十天的功夫,桃花杏花已经开的喧嚣热烈了,从苏州人家如水墨画一般的墙头伸出来,在青石板地上摇落一地娇艳柔美的花瓣。苏州的街道多是水巷,中间小船来往,两边石头砌成的道路高出水面半人多,石缝角落里生着深绿的苔藓,到处都是花树,到处都是柳,到处是大桥小桥,各式各样的桥,走在这样的城市里,实在令人心魄具醉。路边的屋檐下或柳丝中不时挑出一面酒旗,路边有许多小贩在摆摊,卖的苏州当地的土物,绣品、绒花、如意结、折扇纸伞以及各色竹编玩器,天气渐渐晴暖起来,各式各样的风筝也挂上了树梢,东西大都精雅可爱。胤礽大是新奇,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看过去,纳兰容若和另外几个侍卫笑吟吟地陪着他,他看哪一样东西的时间略长,容若就付钱买下来,拿在手里。性格一向比较沉稳的曹寅脸上也少见的一直带着微笑,显然这样的良辰美景也让他心情很是愉悦,见容若手里的东西拿的多了,就接过来转手递给自己的小厮。他们其余几个同僚的小厮见此情景都瞪大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里都是几个大字:“果然如此”。
这般边看边走,走了好大一会儿,几个小厮们都感觉脚酸了,胤礽站在一个卖小件玉饰、竹笛、竹萧、如意结的摊子前站住了,拿起一支短短的竹笛试吹了一下。那笛子很普通,用水竹做的,末端系了枚红色的如意结,穿着块玲珑的绿石头, 倒是十分可爱,音色也算婉转流利。胤礽试音后对纳兰容若微微一笑,慢慢吹了一曲江苏民间小调,后世大大有名的《茉莉花》,轻婉柔美到了极点, 听得半街人都站住了。水道对岸临水的一座楼台二楼的窗子推开了,一个俊美的二十多岁青年探身向外看,神情中不加掩饰的赞赏。
容若是音律大家, 大大的识货人,也是胤礽的音律老师,听的都怔住了, 胤礽吹完后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曲子?”胤礽微笑道:“江苏一带的民间小调,名字叫做《茉莉花》,公子没听过麽?”出来后为掩饰身份他都称呼容若“公子”,胤礽个人很喜欢这个古典的称呼,也觉得只有纳兰容若最配这样被称呼了。容若道:“我还真没听过,《茉莉花》……也只有这个名字配这个调子了!”胤礽笑道:“这个调子本来就是为那花写的,还有词儿呢,公子你要不要听?” 纳兰容若当然要,胤礽看了一下周围,顿了一下,却道:“词儿很简单,是民间的白话,我还是回去写给公子看吧。”难道要他一国太子当街唱歌?老康知道会剥了他的皮的!而这词若念出来就韵味全消了。容若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念,却还是点点头,付钱去买那笛子,老板却不收钱,道:“这位小公子吹的出这样的好曲子,这根笛子能被公子看上是它的造化,也是小老儿的荣幸,怎敢再要公子的钱!” 容若本来坚持付,看老板实心推拒,便也罢了。胤礽一看这个结果,更喜欢了这支短笛两分——他最喜欢不掏钱的东西了!
买了笛子继续往前走,胤礽隐约感觉水道对面的楼上有人在看自己,回头一看,窗子里的青年男子似乎有些眼熟,再想想,竟然是一日他出宫在一家茶楼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看起来挺攻的、他曾怀疑和诱受探花沈廷文有JQ的的男青年。胤礽对他点头一笑示意,跟着容若继续往前走。他对这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用了这么多形容词,说明印象很深刻啊!
到了苏州,当然要去游太湖,一行人在街上又转了一会儿,拣了一家有名的老字号酒楼进去吃饭,打算吃过就去找船。苏帮菜讲究按时令进补,他们来的时节毕竟太早,莼菜、菱角、藕这些鲜蔬都不到季节,连银丝鱼和大闸蟹也不是最好的时候,但有名的菜花甲鱼却正赶上,席间还有一道樱桃肉,也不知到底是怎生做的,鲜腴红嫩,酸甜适口,当真如樱桃一般。
他们上酒楼进的是雅座,也就是以屏风隔断开的独立空间,吃饭间两个淡红罗裙的女子一抱琵琶,一持三弦盈盈走了进来,福了福身,持三弦的脆生生地笑问道:“公子爷们可要听一段书儿么?”许是在外边听到了里面人说话的缘故,她说的也是脆生生的官话,而不是苏州当地软糯的苏白。
胤礽打量这两个女子,只见她们一个十三四、一个十七八,说话的那个年龄大些,长得并不是十分出色,但是一把黑鸦鸦的好头发,笑起来左颊一个深深的酒窝,加上水乡人天生就的水眸雪肤,十分甜媚。小的那个梳着双髻,虽不说话,但是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偷偷瞟瞟这个、看看那个,神态中一股天真娇憨之气,也很是招人喜欢,她看人的时候和胤礽的眼神正对上,竟然脸红了,羞涩地低下头去。 纳兰容若含笑看了胤礽一眼,道:“来苏州怎能不听听有名的评弹?就烦劳姑娘们挑拿手的唱一段吧。”
持三弦的女子也笑着带着妹妹又福了福,向屏风一侧专门为她们这些人预留的座位上坐了,螺首微低调了调弦,又抬头道:“我们姐妹今日为公子爷们唱的是一段新书儿,名字叫做《莺莺操琴》。”曹寅道:“《莺莺操琴》,莫非说的是《西厢记》中崔莺莺的事?”女子抿嘴笑道:“正是,”说罢叮叮咚咚弹奏起来,一个过场弹过,水眸流动看了在场的一圈,启唇唱到:“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
她说话虽是说的官话,唱起评弹来却还是用的苏白——不用苏白,那也不是苏州评弹了—— 开头便先唱了清初才女吴绛雪的一首回文诗,“香莲碧水动风凉夏日长”,只有十个字,却婉转反复皆可成句,将夏天长日动水碧荷凉风的情致徐徐展现在众人眼前,配着流荡清媚的歌声,让人心旷神怡。曹寅和纳兰容若一齐叫了一声:“好!”持弦女子又是一笑,接着唱了下去:“长日夏,碧莲香,有那莺莺小姐唤红娘。说红娘啊,闷坐兰房嫌寂寞,何不消愁解闷进园坊……”一曲唱完,末了又以“长日夏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莲香”二句结住,似乎让众人觉得没有看到江南水乡特有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景致的遗憾也淡了,只听这一曲,便觉得这苏州便没有白来。纳兰容若道:“姑娘好歌喉,好弦子,这位小姑娘也弹得好琵琶,苏州评弹果然名不虚传。”持弦女子也对这一干锦衣华服的俊美公子们很有好感,道:“奴家姓徐,小字芸娘,这是小妹锦香,公子们听的入耳,下次再换奴家姐妹来伺候便是。” 她极有眼色,看出众人的饭已经吃的差不多,似乎还有事要办,并不打算再听一曲,便主动说了自己的名字。 容若从不会让女子难堪,点头道:“若有机会,定当再来欣赏姑娘的歌艺。”摸出一锭银子放在女子的手里:“仓促无以致意,一点金银俗物且为姑娘添妆。”胤礽虽因为极少用的着的缘故没怎么见过银子,但也能看出那锭银子至少有十两,够普通人家生活一年的,不由小羡慕这些娱乐界的姑娘收入高一把,又感慨,容若家果然好有钱啊,明珠这些年积下的家底不是盖的。
吃完了饭,听完了评弹,众人开始向太湖进发。
时有女子摇一艘载满鲜花的小舢板用糯甜的苏白叫着:“卖花哎——卖花哎——……”从水巷里经过,胤礽很想坐坐那船,但想也知道去太湖那么大的水域他的侍卫同志们是绝不会允许他坐这种不安全的小舢板的,其实他知道他们吃饭的那会儿工夫一定有人已经把游太湖的船准备好了,待会儿还会和另一拨侍卫“巧遇”,大家一同上船。他每回出来,身边明里跟的有人,暗里跟的人更加只多不少,毕竟一国储君要是出了事,那引起的震荡就太大了。
果然一到太湖边,已经有一艘华美的画舫在水边“恰好”停着了,几张熟面孔也故作闲散状“恰好”在舫上坐着,旁边甚至还有几个美丽的歌女相陪,一见胤礽一行人,都连忙做惊喜状站起来,他们的表情太假了,容若忍笑道:“好巧,真巧。”胤礽已经懒的有所表示了,一抬脚走了上去,直接进了船舱。别的小厮们惊讶地看着他,就算……那个他和他们公子关系不寻常,这样也太恃宠而骄了吧?曹寅给张罗使了个眼色让他跟着,张罗忙跟过去,问道:“阿瑶,主子们还在说话呢你就怎么先进来了?”胤礽心道我懒得看他们那些拙劣的表演,却挑起眼角说道:“我内急,不行吗?进来找马桶,路上我已经跟公子说过了,你也要跟我一起上吗?”他凤眼狭长,眼角微挑的样子实在是很……魅惑,张罗的脸轰地一下子红了,慌乱地说:“啊不用了,我去看看公子们有什么吩咐。”说着急忙走出舱外,到外面被冷风一吹,脑子才勉强清醒过来,心想一路上自己都走在他身边,没见他和纳兰公子说什么啊,但是一想想刚才无意间看到的艳色,却绝对没有勇气再进去问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v,今天再加一小段福利,我要存文去鸟,多多支持
水上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