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韩重不知他要做什么,忙让小蓝取了文房四宝过来,那人匆匆写毕交与韩重说:「家严尚在『玄心院』求您将他接来,他见我字迹必会依从。并不是我斗胆叨扰,只是家严两日未食腹中饥寒,又加年老体弱恐难支撑。我这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是一夜也说不完。」韩重吩咐小蓝放机灵些去了。那人眼含热泪,扑通一声跪在韩重身前道:「若是您能除了这恶贼,我作牛做马为奴为仆报您大恩大德!」

韩重忙起身搀扶道:「到了我这里,自然会还你们一个公道,不急在这一时,我让人烧水,你沐浴更衣再坐下仔细道来。」

星藏月隐,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寒风凛冽,吹在身上如钝刀割肉。朱门大院暖阁火盆酣然正睡,寒门小户四处透风勉强入眠,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一闭眼再醒来或许便已在黄泉路上。

小蓝又加点了一盏灯油,屋里更亮堂了些。沐浴干净换上陈查衣裳的叫化子,年方而立,分明是个谦谦君子。

那人长叹一声道:「在下姓宋名亭字云儒,是乡解试的举子,家境也算殷实,落到如此一言难尽啊!」

宋家也经营着绸缎庄,四年前宋亭考中举子,在家中苦读诗书,待要三年后进京都考取功名。一日偶然得知一事。邯都郡内尤其兰泉县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织机,宋亭邻舍几户有织机的人家被征进织造府。原本此等机户机匠都可以从官局领取原料和工银,没想到从这年起,这几户人家不但没有工银,并且一旦织锦不过关或误了工期竟然还要赔上银两。

宋亭为人正直,细问之下原来织造府虽然由京都内侍省派宦臣监管,内里却是马盖主持。宋亭一时气愤也没有多想,替左右街坊写了一纸诉状,将马盖告到了兰泉县衙,没想到梅新包庇,宋亭被打了五十大板回来,官司没赢竟惹火烧身。

马盖屡次借名目处处寻事作对。宋家怎是他的对手,不久家中生意惨淡,日渐败落。那马盖打着修路名号,强选了几处民宅拆除,内中便有宋家。宋亭自是不服,亲到邯都郡告状,又被打了五十大板,回家后大病一场。那马家却是风生水起,自此到处为非作歹恶贯满盈。

陈查算了算,四年前正是高桐新拜为相的时候。问道:「既然人人知道马家的嘴脸,那他还做那些修桥铺路盖慈济堂的事情做什么?」

宋亭不屑地一笑说:「他铺桥,要从桥上过就得给钱;修路?专修他看好的街道,修完了便是他的了;盖慈济堂本是抚养孤儿弃婴,可是您几位去看看,里头有多少好人家的儿女!都是他搜寻的美貌小童!他天生好色,男女皆不放过,前日里才娶了第十一房小妾!」

陈查想到日前看到贺喜的场面点头问:「照理说他捻死你跟捻死个蚂蚁似的,怎么还留着你们的性命呢!」

宋亭愤然道:「马家放话要让我们生不如死,让所有人看看和他们作对的人就是如此下场。」宋亭说完,叹息一声:「世态炎凉,人心不古,那马家狐假虎威,随着国相权势,我宋家惨境,我兰泉县困苦竟是无人敢伸援手。」

陈查仔细询问了许多,忽觉韩重半晌没有言语,连忙看他,果然见韩重剑眉深锁,手指轻叩桌面陷入沉思。

宋亭见韩重良久不语不知他作何想。正说着,小蓝在外面道:「爷,小的回来了。」宋亭忙起身出去,陈查跟上,眼见小蓝用带风帽的大氅裹着一位老者,陈查忙安排他歇息用饭。

韩重独坐在房中,看着眼前油灯,手指捏的嘎崩直响。此事哪里有宋亭所说这般简单,仿佛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根叶鲜明错综复杂渐渐显在眼前。

织造府内征用织户织机都会将承领者的姓名、年貌、籍贯造册存案,以备查询。每年工银上千万两,这马盖胆敢将工银昧下,难道他竟能独吞了不成。这上上下下,从邯都郡太守到京都内侍省都逃不了干系。动一个马盖容易,动一个邯都郡太守也不难,难的是牵扯出的真相,内侍省位列宫中,谁知道幕后之人是龙是凤。

正在沉思,门帘一掀,陈查进来了,笑嘻嘻的说:「爷,您可是接了个狼牙棒,还是拿带钉的那头儿。」韩重展颜轻笑,知道他也听出了端倪。陈查问道:「这事儿……您有什么打算?」

风打窗棂,呼啸声过,韩重狞笑一声,眼中煞气迸出,冷冷地说:「忠臣义士都作了我剑下亡魂,还在乎这些魑魅魍魉!?」

清早,天空灰蒙蒙云头压低,街上刮起阵阵妖风,盘旋着将沙土带到半空,一路走过便是尘土满面。

兰泉县衙一人急步而上,擂鼓鸣钟喊冤,惊得衙内的县令梅新急急忙忙升堂。

堂前高挂「明镜高悬」,暖阁前列着桐棍、皮槊、肃静牌和刑具。刑房、站堂衙役手拿水火棍,齐喊堂威。梅新一看堂下,竟是穿戴整齐的宋亭,不由得心内吃惊。

兰泉县这几年莫说含冤,就连分家寻狗都不到这衙门里来,谁不知道这县令就是马家看门狗,此时见有人击鼓含冤,慢慢地围了人群上来。

宋亭高举状纸,将马盖桩桩罪状一一当堂诉来,听得门外百姓人心大快。梅新暗自皱眉,一拍惊堂木说:「你这个刁民,屡教不改,竟然还敢胡言乱语,来人!」说着,抽出签子来喝道:「给我乱棍打了出去!」

两旁衙役应声而出,水火棍高举。「慢着!」只听一声高喊,百姓中走出一人来,身穿蔚蓝色皮氅,头戴灰鼠暖帽,一张脸黝黑俊朗,露着一口整齐的白牙缓步上前道:「好个县令,不传被告、人证,不问青红皂白,谁人许你枉法!」

「陈、陈将军?」梅新惊诧站起来,不知为何陈查居然干涉此事。

陈查走到堂中看了梅新一眼,回身对围观百姓拱手道:「兰泉县百姓听着,我乃平王麾下骠骑大将军陈查是也,今日路过此地,见有苦主喊冤,诸位放心,若是这县令包庇枉法,本将军手持平王龙吟剑定将他斩首堂前。」

「好!」围拢的上百人齐齐爆出喝彩声,人人翘脚观看。

陈查将韩重宝剑抱在胸前退到堂外,嘴角轻佻,笑说:「梅大人,请吧!」

梅新不知陈查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有心欺哄却不敢,谁不知平王韩重统领百万大军兵权在手,跺跺脚南越也晃三晃,连皇上都礼让他三分。他的龙吟剑乃皇上钦赐,虽不敢说上斩昏君下斩馋臣,但砍死个把七品芝麻官,那还不跟切菜似的!?

梅新额冒冷汗,后脊梁冰冷。一边是平王,一边是国相,掂量了半天,梅新一咬牙,拿起朱笔写了马盖的名字,由刑书唱名,皂隶赶去马家传唤。一众百姓翘首以待,街上奔走转告,不多时,县衙外围拢了上千人,挤得水泄不通。

一路上韩重亲驾马车。将车停下牵着小江的手下来。小江一看,眼前是一栋高大的建筑,和住过的宅院都不一样,高挂的匾额写着「玄心院」三个字。韩重知道他没来过这样的地方,笑笑说:「这里是供奉道家真神九天玄女娘娘的地方,来,里面看看。」

院落里有些破败,柱子被虫噬得厉害,屋角梁前都结着蛛网,当中供奉着九天玄女娘娘的真身,是一尊彩绘木雕。木雕虽有些斑驳,也依稀可见飞凤髻佩着珍宝,雪色羽衣玉带相连,手擎白玉圭璋,脸如莲萼、唇似樱桃,当真是貌美无双。

韩重把篮子里带来的果子香烛摆上,小江四下里看了看拽拽韩重的手问:「这里有什么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