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在爱抚中睡着了,韩重仔细打量着他。虽然小江不知道自己的年纪,可是看他的身量模样,顶多也就在舞勺之年,加上他心性单纯,韩重心里觉得自己除了爱人外还多了父兄般的责任。如何让他保有纯真的同时知晓这世间的善恶伦常呢?韩重正在深思,忽然胸前一疼,低头一看,小江正含着自己胸前的突起咂巴嘴。
「唉,任重而道远!」韩重长叹一声却笑了,低头吻上他漆黑的头发,如画的眉,蝶翅般的睫毛。
韩重朦胧中听到小蓝在门外小声叫,忙把小江用被子裹紧,悄然起身穿上衣裳、披着袍子出来。
「爷,陈将回来了,请您去呢!」小蓝举着烛台站在门口说。
韩重瞅瞅天色,夜色如墨,月隐云中,外头连丝儿亮光也没有。一进西厢房,一股子酒臭气冲天,陈查正蹲在地上解东西,嘴里骂骂咧咧:「娘的,到底是怎么缠的,小蓝拿剑来。」
小蓝不多时提了陈查的宝剑进来,手起剑落将外头的草绳挑开,里头躺着一个浑身褴褛、冻得和根冰锥一样的叫化子。
韩重仔细打量了一眼,竟是饭馆前讨饭的那个。陈查接过小蓝奉的热茶咕咚咚干了,抹抹嘴说:「爷,您听我慢慢儿和您说。」
陈查路上也没得着什么便宜,琢磨着竟直奔兰泉县衙找到了县令梅新。梅新脱了官服请他到「醉红楼」,叫了几个标致的粉头陪着,吃喝了起来。南越虽然历朝都严令官员不得到勾栏娼馆厮混,奈何本朝皇帝头一个荒淫无道,各地官员都没有认真把这禁令当回事儿。陈查跟着韩重,平日里在京都都不敢太放肆,这一路上韩重念他几年征战都没沾着「荤腥」也不去管他。此时有人请客,陈查自是老实不客气地享用起来。
席间试探着问了几句,那梅新简直把马车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连济世的观音,普渡的慈航也差不多只能做到这份上了。陈查虽然粗犷不羁,可心眼儿却多得谁也比不上,细听了几句,便知那梅新定是受了马家的好处。陈查一分都不信,只顾着风花雪月胡乱和粉头卿卿我我。
酒喝得差不多了,告辞出来,陈查却没有回客栈,而是在街面上蹓Q找人。找什么呢?找叫化子呢!他心中自有一番理论。
冷冬严杀,寒风如刀,路上遇见了两个,竟是冻毙了。陈查琢磨着叫花子多半都在破庙废庵里挡风,他深夜里逮着个打更的问了问,仗着喝了一晚上热酒,自己没头没脑地乱窜,第一个就奔了「玄心院」。
「玄心院」正是九天玄女娘娘的香火之地,陈查还没有看到真神,就见路旁倒卧着一个,手里捏着半粒窝头。眼见着还有丝热气,陈查赶紧脱了自己的大氅把他裹了回来,自己冻得直哆嗦。
韩重让小蓝到前头要了两碗热姜汤和两碗热臊子面,和陈查把那叫化子抬到床上盖上被子,把火盆拨旺了。
陈查嘴里把今晚这一路说完了,捧着热茶杯这才坐下,忽地笑说:「爷,您知道那马家是什么来头吗?」看着韩重,陈查勾着嘴角:「说出来吓死人,那马家大爷是高桐府上管家马三手的儿子,而这邯都太守廖干正是高桐的门生。」
高桐是谁?当朝国相,枢密院重臣,去岁新做了皇上的老丈人,女儿册封为淑妃娘娘,深得皇帝宠爱。
韩重素来看不惯高桐,此时听说不由得眉头紧皱,脸色铁青。这么个东西居然在这里只手遮天,不用说打的铁定是高桐的旗号。
陈查笑笑说:「俗话说的好,宰相门房三品官,没想到他的管家竟然如此阔绰。爷,我这正二品的骠骑大将军还没混上这么大的宅院呢。」
玩笑归玩笑,陈查换了正经容色说:「别人怕他不敢说,这叫化子还有什么不敢的?都低到尘埃里去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给他些银子保准说实话。」
一碗姜汤灌下去,那人虽然面目脏脏看不出神色,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眼睛睁开望了望四下里,几疑是在梦中。等看到韩重三人,那人笑了一声道:「我竟又苟活了。」
浇着麻汁、淋着香醋、洒着葱花、拌着肉丁的一大碗面吃下去,那人起身对韩重作揖道:「斗胆再跟您求一碗,让我带走。」
韩重见他两次俱是如此,便知他心内有牵挂,说:「可是还有高堂妻小?」
那人垂首低语道:「家严尚在『玄心院』中忍饥挨冻,我这不孝子竟先享用了。」
韩重暗暗点头说:「看你谈吐知礼,可念过书吗?」
「呵呵呵!」那人凄然一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倒宁可是那剥皮卸骨的屠夫。」
陈查把一锭金灿灿的元宝放在桌面上道:「这锭金子放在这里,我家爷问什么你就照实答,这锭金子就归你了,买处房子好好侍奉你老父亲。」
那人看了眼金子,眼中并没有欢喜神色,韩重看在眼里劝道:「你先请坐,我这就派人去接令尊,你放宽心,还没请教你高姓大名。」
那人长叹一声:「不必,多谢您两番舍饭之恩,您只管问,只要给口热饭让我带走即可。名字!?说出来没得羞辱了祖宗门庭。不知您想问何事?」
韩重道:「嗯,就是马家真善伪善一事。」
那人打量着韩重说:「看您不是寻常百姓,我劝您少管这兰泉县的事情,官官相护,马家手眼通天,这邯都郡内谁敢和他作对!?想必您还不知道马家是何来路吧?」
韩重端茶冷笑道:「不就是高桐府上管家之子嘛。」
那人闻韩重直呼国相名讳,惊得张大嘴巴,语声颤抖着问:「你你、你究竟何人?竟当真能管得了这无法无天的恶贼吗?」
陈查按着他肩头让他坐下说:「你只管放宽心,那高桐见到我们爷也得请安问好。你只管竹筒倒豆子,说吧。我可告诉你,过了这一村,你们邯都郡兰泉县的委屈可就埋到地里化成泥了。」
那人咬紧牙关,闷声半晌,猛然抬头道:「罢了,被他弄得家破人亡,沦落乞讨,我也豁出去了,可有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