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马车随性而走,已经过了南越边境到了蔺水郡。蔺水郡因河得名,蔺水河北通北晋,南达南越,支流繁多。河岸一侧群山绵延,枝繁叶茂;漫漫河面一望无际,轻舟遥过;绵延河岸芦苇起伏,鸬鹚戏水。
金秋时节,沿路桂花飘香,一行人将马车停在岸边,地上铺上毡毯。韩重将小江抱出马车,小蓝忙着垒起石灶架上药锅,陈查背弓携箭、骑马冲入林中打野味去了。
咕噜噜的药锅开了,小蓝沥出药渣把药盛在碗里端过来,看着韩重一口一口地喂给小江喝完,忙把蜂蜜呈上。手里端着空药碗,小蓝闻着热烘烘的味儿就觉得嘴里苦水往外流。
「咦?陈查去了几时了?」韩重看看天色问道。
「陈将去了总有……一个多时辰了吧!?」小蓝说着眺望山林。话音刚落,隐约就听到声音传来,不多时,呼喝声马蹄声渐渐逼近。
陈查的笑声传来,身后跟着怒喝。马到近前,陈查翻身而下,把马背上一只麋鹿卸下来,拍拍手用脚踩着。然后一仰下巴,露着雪白的牙齿笑说:「技不如人就别丢人现眼了。」
身后两匹马上的人脸都涨红了,翻身而下,「铿锵」拔出剑来:「明明是我们的,你凭什么抢了去!」
陈查惯会作弄人,拍拍手说:「哦,你的?你叫它一声它会应你吗?」
两人气得半死说:「我们叫不应,你叫就应吗?」陈查一笑,脚下用力,未死透的麋鹿梗着脖子叫了一声。那两个人被陈查气的七窍生烟。
韩重知道陈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眼见他吃不了亏就怀抱着小江冷眼旁观看热闹。小蓝更不敢多嘴,就着河水涮了药罐,用水罐取了水、扔进茶饼熬起茶来。
三个人正在争执,就听马蹄声响,十几骑人马还有猛犬数条奔了过来。那两个人一看,弃了陈查迎上去,对为首一人跪倒说:「主人,这厮欺人太甚。」
那人打量了陈查几眼,微笑点头,目光一扫,落在韩重身上。韩重也在看他。见他坐骑神俊无比,龙头豹尾,肋生肉翅,正是和自己的赤骥齐名的名驹挟翼。
马是神骏,人亦非凡品,他虽身材高大却形容清瘦,顾盼间不怒自威,铁骨峥嵘。左臂横举停着一只海东青,凛凛冷视。韩重动了识才之心朗声道:「金秋鹿肥,各位若不嫌弃,我这里有美酒数坛,不如坐下共饮。」
那人也笑道:「好,相请不如偶遇,我们收获颇丰,一起共享。」声音如鸣钟低沉,煞是动人。
几个随从模样的人把麋鹿和猎的兔子拖到河边宰杀。韩重随意看着,见他们匕首锋利,个个出手如电。陈查和小蓝把车里的美酒搬下来,人多杯少,索性几人一坛捧着畅饮。
火苗升腾,几个随从麻利地把野味串在枝上翻烤,涂抹盐巴。香味渐渐溢出来,酒也烤热了,人人馋虫儿乱窜,不免谈笑起来。韩重本想结识他,可是心内到底还是存了两分戒心,见他并不开口问姓名,索性自己也不提,只一味听着几个随从和陈查就狩猎一事互相吹嘘。
那人随意盘膝坐在地上看着火堆,硬朗俊逸的脸庞稍有悲苦之意。韩重喝了一口酒,伸臂把酒坛递过去,那人一笑接过,举坛畅饮。朝随从拍拍手,随从不多时拿了一具七弦琴过来。那人抹抹嘴笑说:「沐浴熏香不如酒酣意畅。」说着弹奏了起来。
韩重自幼也习音律,听他琴声缠绵婉转,隐隐儿女情长缱绻绮丽,真不像他这样硬朗之人所爱。曲声优美,众人默默聆听,连聒噪的陈查也闭上了嘴,吃草的马儿也频频回顾。一曲终了,那人竟脸庞一红道:「一时忘情,这首曲子乃是我心爱之人所作,我疏于练习生疏得很,如此儿女情长,见笑见笑。」
韩重见他如此坦然好感更生,笑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尚如此,何况你我,哈哈。」那人瞧瞧韩重怀里,小江白裘如雪乌发一丛看不出面目,也哈哈笑起来。
野兔先熟,随从用匕首削下两条后腿先递给那人又递给韩重。韩重举着兔腿,看看怀里的小江低声说:「乖小江,这么香你也不起来吃吗?」怀里的人始终还是没有应答。
韩重黯然一笑,啃了一口将兔腿放下,抓起酒坛咕咚咚灌了起来。有了几分酒意,韩重放声吟道:
「万户侯,千金裘,张弓百步穿云手。十里擎苍逐麋鹿,九月金秋携黄走。八方好友聚林后,七弦琴慢奏,六马仰秣曲声悠,炭火五味香气流,四下解闲愁。散坐三两好友,同饮一壶酒。」
「哈哈,好一个同饮一壶酒,请。」那人双手捧起酒坛一饮见底,肚皮微微突了起来。韩重也不示弱,单臂搂着小江照样而干。「痛快啊!」那人率性长啸,气势勇猛,震得人心悸。韩重把小江贴紧胸膛,捂住他耳朵。
那人歉意一笑说:「你一直抱着她,宝眷是有恙在身吧?」
韩重点头,隐了一些经过,略略一说:「大夫说他练的武功独特,气血尽失,所以沉睡不醒。」
那人迟疑着说:「恕我冒犯,我倒是练过些浅显内功,可否容我一看?」
韩重哪里会不肯,连忙答应。那人上前倒是很知礼,并不看小江容颜,只是隔着衣袖把手指轻轻搭上,一搭上他便有些惊诧地看着韩重。韩重心知他诊脉之下已经知道小江是男子,倒也不遮掩,索性把貂裘的风帽摘了,让他看个仔细。
那人仔细看了,又问了吃什么方子,点头又摇头,把韩重的一颗心都晃晕了。眼巴巴地看着他,看他能否说出些不一样的来。
那人收了手说:「方子倒对,不过对他没有什么用处,他所练的武功像是洗髓易筋一脉,全凭气血支撑,这是耗尽了油尽灯枯之象。」他略一思忖对随从说:「去把药盒拿来。」
听话的随从竟然没动,垂首跪下说:「主人,那药只得三颗……您一直不舍得用,请主人三思。」
他这么一说,韩重立时明白这药必定珍贵,不过既然珍贵,想必是有些用的。小江性命要紧,韩重顾不得做谦谦君子,拱手说:「若是兄台能救得了他,只要兄台开口,无论何事我一定万死不辞。」
那为首的随从想是对方的左膀右臂,竟苦笑道:「我家主人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今日一别,哪里还用得着你万死不辞。」
「不得无礼!」那人低喝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