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满厅的人都看着院子里的陈查。陈查知道靳海棠不让自己说出身份,这所有的人他也都没放在眼里,听着靳海棠几不可闻的语声,眼里只看见他消瘦的背影,陈查一咬牙大声说:「海棠,你信我也好,不信也好,我还是那句话,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除了你,我是不会要别人的。」

靳海棠身子一抖,头垂的更低。靳贤这会儿气到极点反倒点头冷笑了,半晌说:「来人,取家法。」

「老爷!」靳夫人和几位如夫人惊呼哀求。靳夫人眼里含着泪说:「老爷,上次动家法,棠儿的伤养了这几个月才好,饶了他吧,我会好好劝导他的,老爷。」

靳贤也不理会院中的陈查。陈查一听取家法了,心中一急,怒吼一声,就要冲上前。「你别过来。」靳海棠背身喊了句,陈查硬生生的顿住身形。靳海棠稍稍侧头说:「这是我的爹爹,不许你乱来。我做错事,受罚是应当的。」

陈查听他重重的说「爹爹」两字,知道如此上去冲撞了他父亲不妥。可是,难道让我眼看着你……陈查仔细打量靳贤。容长脸面,穿着淡青色的儒衫,气质儒雅,眼睛有几分与靳海棠相似。那满头珠翠,雍容华贵的就是他的娘亲了,原来海棠像他的娘亲呢。那几个如夫人看上去也都是环肥燕瘦,姿色出众,难怪靳家的子女都如此的艳名远播。

靳贤也在冷眼看陈查,首先就是个长得膀大腰圆、眉眼粗野的莽撞武夫,大庭广众下居然口出秽言,还是个没有伦常的,哼。

「老爷,家法请来了。」一个老家丁恭敬的过来。陈查定睛一看,差点儿没晕过去。这是家法吗?这不是杀人的凶器嘛。儿臂粗的红木棍子,摩挲的油亮,细的那头漆都快掉了,也不知道传了几代了。打断两根肋骨那还是好的呢,这一棍子下去,就得断一根啊。陈查急了。

靳贤起身,拎着家法站定在靳海棠身前。「孽障,你可知错?」

「棠儿知错。」靳海棠将身子跪的笔直。

靳贤正容道:「你流连花街柳巷,广播风流大名,甚至离家两年,我都容了你,只道你年少轻狂。连累皇后娘娘也日夜里为你劳心,亲自挑选兵部尚书的千金,知书达理,温柔敦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居然敢抗婚,竟然还敢招惹闲人上门,靳家几代单传,我决不许靳家香火断送在你的手上。」靳贤越说越气,两手举起手中的家法,用了全力了,只听「嘭」一声,狠狠地打在靳海棠身上。「扑通」一声,靳海棠呛倒在厅前。

「海棠!」陈查痛呼出声,看他在地上挣扎了下勉强起来又把身子跪正了。

「棠儿!」靳夫人尖叫一声,丝帕捂住嘴哭出声来,可是靳贤素来严厉夫人虽然心疼却不敢上前阻拦,身边几个如夫人也都凄凄哀哀的陪着哭。

靳海棠只觉得半边身子像掉在热油锅里火辣辣的疼。府里头的下人们都围拢过来,有的挤不进来,在人群后跳脚看。靳贤看了陈查一眼,见他脸上失色,满眼狂乱,心下更气,举起手里的家法,又是狠狠地一下。「通」一声,靳海棠扑倒在厅前,额头狠狠地撞上青砖地。这一次挣扎了半天,勉强起身,只能用双臂支撑着身体。

「海棠!」陈查紧咬着牙齿,顿足对靳贤说:「靳老爷,是我招惹他的,要打,你就打我,要出气就出在我身上。」

靳贤不语,挥着手里的家法一下一下的打在靳海棠身上,靳夫人已经哭得背过气去了,几个如夫人赶紧让丫鬟扶着回内堂歇息。

靳海棠趴在地上也不闪躲,任家法抽打在身上,可是感觉力度一下不如一下了,知道父亲到底还是不忍心。身上实在太疼了,呼吸间,胸口刺疼不已。靳贤打了十几下,见他毫不反抗,狠狠地将家法甩在地上。那边陈查已经和护卫动气手来了。

陈查接连打倒了几个护卫,身子腾起,几个翻滚落在厅前,抢上来扶起地上的靳海棠,抱在怀里。「海棠,海棠。」陈查轻叫,靳海棠慢慢的睁开眼睛看他。

「放肆、放肆,来人呢,把他给我轰出去。」靳贤大怒道。

靳海棠推开陈查的手,身体剧痛,满儿忙上来扶着他,哭得稀里哗啦的。「公子,公子,你还好吧,呜呜……」靳海棠靠在满儿的身上看着陈查,看他怒目圆睁,满脸的痛不欲生。

「海棠,跟我走,跟我走吧。」陈查握着靳海棠的手慌乱地说。握着他的手冰凉,一丝暖意都没有,细长的手握在手心里,稍一用力就能折断的感觉。看他满脸都是冷汗,额前的发都粘湿了,脸色青黄,那艳丽的眉眼凄然动人。

靳海棠紧抿着嘴唇,感受他握着自己的手在颤抖着。看陈查张嘴还要说话,慢慢摇了摇头,轻声说:「靳府是……关中望族,我已经闹得不象话了,你……你给我爹爹……留些脸面吧,算我……求……」话未说完,人已晕厥过去。

靳海棠被抱走了,陈查呆呆得站在厅中,几个护卫上前轰他,陈查这才反应过来,四下里看看,下人们在院子里站着交头接耳的议论,几个大丫鬟正在往外赶人,小江老老实实的站在影壁旁边看着自己。

就这么结束了吗?陈查恍恍惚惚的出了靳府,在街上顺着墙边儿走,小江一路跟着,看不断有人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着。

若是不和小江探营就不会遇到他了,就不会起了心思整治他;若在营中,我把他看严了,不放他走,直接带他回南越多好;若是仗一打完我就去找他,就不会生这么多事端;若是那夜里不是光顾着欺负他,和他把话说明了,也就不会把他气走了……

恍惚到中午,太阳明晃晃的照着,影子在脚下缩成一团。小江走的口干舌燥,看陈查在身前还是脚下不停,想了想上前拽住他。「查查,别走了,好累啊,想喝水,想吃东西了。」

「哦?」陈查停住看他。

「呀!查查,你的眼睛怎么像兔子一样通红啊。」小江仔细看了看,果然是,陈查的眼白里迸出血丝。

陈查苦笑,带着他投了客栈,安排了饭食让小江吃,自己要了一坛酒,坐在窗前自斟自饮……店里的伴当已经送来第三坛酒了,小江听他一边儿喝,嘴里一边儿嘟囔,手里便抓块儿牛肉跳到陈查身边凑近了支起耳朵听。陈查咕嘟嘟灌进一海碗酒,嘟囔句:「到底该怎么做。」

两个人在客栈住下,每日里陈查就到靳府门口前后左右的溜达,门口轮班的几个家丁看到他都直翻白眼,陈查只好躲在暗处。小江无事就在茶肆饭馆玩耍,听说了阿青英勇无比地攻下通业和化梁了,心下欢喜。

眼看着过了二十几天,陈查知道离靳海棠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急得团团转,可是却知道就算自己再闯进府,他也不会跟自己走的。这一天正在靳府外溜达,好歹的看见满儿带着两个小厮从角门出来,陈查像看见宝一样跟上去,趁无人的地方拖他过来。

「你还没走啊,趁早,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满儿气鼓鼓地说。

陈查陪着笑脸说:「满儿,你最好了,告诉我你家公子怎么样了?挨了打身上疼不疼?」

满儿眼圈儿一红,到底是小孩子,举着拳头冲陈查嚷:「你说疼不疼?你说疼不疼?公子前日里才刚敢动呢,身上都青紫的一片一片的,幸好这次骨头没断,哼。」

陈查哑然,半晌不语。满儿看看他说:「你走吧,我家公子这月初八就要成亲了,到时候皇后娘娘也会来观礼的。这看着也没几天了,你就别在这儿添乱了。」看陈查脸上一片黯然,满儿抽身说:「我去给公子采买些零星东西,你……你还是走吧。」说着带着站在一边儿的小厮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