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上打开窗户,赵学军手里拿着一块补血的猪肝,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向外看。猪肝是干爹送来的。有时候人真的不可貌相,干爹的钱就像花不完一般,总给他买好多好吃的。什么高级的杂拌奶糖,包装精美的孝感麻糖。不断顿的猪肝,大块的猪屁股肉炖成的块块红烧肉,油汪汪的成锅端来。为了给干儿子补养,干爹下乡高价收了三只猪养着,吃完一只宰一只。爸爸说干爹平反后,国家给了不少钱,能有几万那么多。说这话的时候,赵建国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赵学军!他们说,撞你那个司机,被枪毙了!这是真的吗?”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从窗户外传来,赵学军把脑袋挤在栏杆上隔着窗纱向外看,哇!那外面围着一圈的孩子在参观他。大概是没看到过出车祸活下来的活体标本。
赵学军咬了一口猪肝,好脾气的解释闲聊,他实在是太寂寞了。“哪能呢,就拘留了十五天。”
“赵学军,我妈说你身上有三个大窟窿,喝水的时候要拿盆子接着,不然会漏。”
赵学军只好扶着窗台站起来,脱去上衣给他们看自己的蜈蚣疤痕,他们看完,很是敬佩。敬佩个屁啊!赵学军十分郁闷。
将猪肝掰成小块后,赵学军将窗纱打开一个角,把猪肝挨个送出去,给他们分了。看他们吃的香,赵学军觉得,自己也吃得香了。
孩子们问的问题实在有趣,什么你每天打几针,手术室什么样子,你昏迷了吗?你哭了吗?昏迷是个什么滋味等等之类,为了使自己不寂寞,赵学军认真的回答问题,为了留住人群,他又发了一圈果丹皮。
“赵学军,你每天都吃啥?”
“吃饭啊!”
“你妈给你吃麦乳精吗?”
“给。”
“给多少?我看,最少一天得五勺。你可流了一脸盆的血呢,恩!得补补!”
“ 一脸盆?你当杀猪卖猪血呢!麦乳精我随便吃。”
成片儿的口水滴答到地上的声响,赵学军觉得欺负小孩挺好玩的。他把自己的零嘴举起来,炫耀了一遍。那一刹,他清晰的听到了他们的心之声音。要是我也出车祸就好了!
“赵学军,你什么时候去学校啊?”一声怯怯的声音,从那边传来。赵学军抬眼看去,差点没认出来。那不是彭娟吗?这小丫头,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小毛衣,头上的辫子,一条扎着,一条散着。她裤子短的可以做七分裤。没穿袜子,脏兮兮的脚面套在脏兮兮的球鞋里,脚踝上的黑潮,一圈,一圈的。
“赵学军,你别理她,彭娟的爸爸妈妈离婚了!”有人大声提醒着,彭娟听了,止住脚步,表情很是黯然。这个年代,离婚是绝对不好的事情,很少见。
赵学军想了下,抓了一把大大的杂拌奶糖送了出去:“彭娟,吃糖吗?都给你!”
彭娟呆了,有些迟疑的接过去,迅速放进口袋。赵学军不知道该怎么说,同情吧,没这个权利。怜悯吧?她自己的父母都不懂得怜悯自己的孩子。以前的彭娟虽然虚荣刻薄,可好歹那也是个充满阳光的小女孩。赵学军记得一篇彭娟写的有关于理想的作文。彭娟想去做一名解放军战士的。看现在的样子,这丫头,怕是这辈子的心气儿都泄掉了。
小孩们互相看看,大喊了一句:“哦!哦!赵学军跟彭娟好喽!赵学军跟彭娟好喽!”
“都给老子滚!赵学军,你干啥呢?!”从外面回来看到弟弟被奚落的赵学文,一声大喝,惊跑孩子无数。
赵学军讪讪的吐下舌头,撒娇到:“哥,我好闷。想出去!”
赵学文瞪了一眼舍不得走的小孩,眼神里明显带了威胁,那孩子打了个冷战,用手指抿着墙缝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回到家里,赵学文脱了鞋子坐在床上对赵学军说:“再忍几天,你好了以后,哥带你钓鱼去。”他说完,便些气闷的猛的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房顶孤单单的灯泡。
赵学军能感觉到大哥不高兴。他没问,反正一会儿他会忍不住的都说出来的。
沉默的时间出乎意料的昂长,赵学军站起来,扶着胸口,就着床边攀着大立柜顶的木头沿子,把上面的上海点心盒子取下来给哥哥。看着弟弟吃力的样子,赵学文赶紧坐起来接过盒子,打开,低头看了下就推到一边:“哥不吃,这是给你的。”
哎呀?竟然一点都不兴奋。竟然没什么胃口吃?这一次赵学军可真正的担心了,他取出一个大糖圈塞进哥哥的手里,赵学文一副特没滋味的表情,勉强咬了两口后说:“你猜猜我去哪里了?”
赵学文想了一下,觉得丢人,可是又实在想发泄。他逼着弟弟发了一个毒誓以后,便开始唠唠叨叨,像个愤青一样的说了起来。
今天一大早,赵学文去军区看顾霞了,因为弟弟生病的关系,最近他一直没有去看那位梦中的女郎。说实话,赵学文挺想她的。
不懂爱情的赵学文,早就把顾霞纳入自己的私人物品范畴。他很执着的认为,顾霞那就是应该属于他的。为了顾霞,他不得不屈尊跟军区的那帮死孩崽子玩,经过王希的介绍,他渐渐跟顾霞熟悉起来。军区的子弟,跟政府子弟并不玩耍,甚至界限分明。这两帮人有时候是互相看不起的,大一圈的孩子,偶而还会打群架。
赵学文觉得,自己为顾霞做了很多,除了众叛亲离不算。像是替她跟学校借排球,找场地。借音乐磁带给她,他还帮她抄歌词儿。赵学文觉得自己真的是顾霞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即使顾霞总说他们是哥们,她是他干姐姐,他也认为那是少女羞涩的一种表现。他觉得,顾霞离开他,那是什么都不成的。
今天,赵学文口袋里揣着妈妈从上海买来的几块泡泡糖,敲响了顾霞家里的门。这是赵学文第一次去顾霞家,以前他对顾霞家的小二楼有些畏惧。他敲了几声,顾霞家的门打开了,有个陌生的青年人,在门里不善的上下打量了他一会,那一张嘴就带着一股子京味儿,说的是儿化音:“你找谁啊?这儿没你认识的人,找错了吧?”
“我找顾霞。”赵学文感觉到领地被侵犯了。
“快开门,快开门,这是我干弟弟!”顾霞笑声朗朗,推开那个年轻人,拉了赵学文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