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觉得是,还是以前好,虽然闹腾点,可那也是有孩子的家。你赶快想法儿,军军这才多大,就像个小老头一样。”
初二夜里的一声二踢脚,震得老赵家屋顶直颤悠,赵学兵左等右等,见弟弟没回来,就顺着小路接去,他走出大约三里地,看到成堆的人围着马路边,当时他的心就是一阵颤悠,他挤过去,拨拉开人群,顿时傻了。三十那天下的那场大雪的雪地上,一个网兜散落着,粗瓷碗里的饺子滚了一地……一摊子不大的血渍在雪的白色衬托下,刺眼的冻在那里。
“弟,我弟呢?谁见……我弟弟了……啊?叔叔,阿姨?这是我弟弟的碗,你见他了吗?啊?”赵学兵哭的很伤心,抱着那个碗哀求着问路人。
高橘子跟赵建国是哭到医院的,那时,赵学军还没进手术室。运输公司的一个小年轻司机,喝了几两酒,年初二悄悄在工地偷钢筋给老丈人,雪地,路滑,又害怕,又着急,拐弯的时候,车打滑,车尾摆到了人行道,好好走路的赵学军倒霉,被一根拇指粗的钢筋从前胸扎了个对穿。要不是车速并不快,赵学军也许当场就死了。
半躺在急救室的赵学军,也觉得纳闷,自己的重生之旅就这么结束了?自己来到这里?到底是干啥来了?自己改变啥来了?家里没照顾好,是不是临走还要骗爹妈一泡眼泪?他格外清醒,他清醒的看到很多人围着他,后来消防队的来了,有人找来锯子,将他从车尾放下来,又一起送他到医院。那一路,一直有人安慰他,大概是怕他害怕,有人把衣服蒙到他头上。再后来,他就一直等着,等着有人来,他好告诉家里一些遗言。他害怕自己死了,死回去就没机会了,从没这样害怕过,好些事还没做呢,有些遗憾……
不知道,等了多久,耳朵边,仿若有场大风呼呼的刮着,他觉得冷。最爱的人却一个都不在身边。他有些后悔了,真没想到,这辈子,也会后悔。后来,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拨开衣服,爸爸那张带着鼻涕眼泪的脸就露出来。惊恐的看着他,强忍着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办的看着他。
“军军,军你别怕,爸爸来了,别怕啊,爸爸在这里呢。”
赵学军笑了下,伸出手去摸父亲硬是急出来的胡子茬:“爸……”
“哎……我儿不怕,一点事都没有。你想想解放军叔叔……对了……还有董存瑞叔叔……”
“呵……爸,你过来……”赵学军伸着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使劲去捞自己爸爸,吓得赵家人一堆儿的围过去。
急救科外,正在过年的主刀大夫,麻醉师,被紧急召集到了医院,市里领导都打来电话,甚至有重要领导都赶来看了,赵建国这几年人缘真的很好。
“爸,我的铜钱……不许卖了!”赵学军吃力的嘱咐。
赵学兵一顿惭愧,差点没给自己弟弟跪下。
“不卖。你哥哥要敢动你东西,我打死他!”赵建国恶狠狠的说,说完想张嘴嚎,又憋了回去。
“爸,我的铜钱你放着,我床底下……东西,别卖,你等二十年,再卖……”赵学军吃力的掰着自己爸爸的手指头:“卖了钱,给我哥买房,娶媳妇……姥姥家的三千块,你不许要……不许跟我橘子妈妈生气。”
赵学兵哭了,不敢大声,跪在地上推着自己弟弟的床哭。
医生定好方案,执行手术。在推进手术室之前,赵学军用尽力气吩咐家里的人,把奶奶给我看好了,别告诉她我去哪里了,跟她说我外地上学了。妈,下辈子我给你做闺女,您可不能再把我生错了。自己的东西一样都不许卖,以后卖。卖了钱爸爸跟妈妈出去玩,想吃什么别省着……再到后来,这孩子开始说胡话,说什么,不许他妈妈给他关门外,不许大哥死。二哥不许娶南街的媳妇什么的……吓得赵家人一愣一愣的。
当手术室的灯光亮起,赵学文转身往外冲,赵建国喊了一声:“你要是可怜我这个当老子的,不想我一下没了俩儿子,你就去!”
赵学文一脸愤恨的回来,先是给了自己两个耳光,接着又给了俩,赵学兵走过去跪下,对大哥说:“哥,你打我,别打自己。我该打……要是是我出事就好了。”赵学文顺手给了他两个大巴掌,反手捶了自己胸口一顿。
那台手术,整整做了九个小时,那根钢筋从胸口穿入,从后背穿出。奇迹一般的幸运是,并未伤及任何内脏,不幸运的是,那钢筋是旧钢筋,上面都是铁锈,赵学军从手术室出来后,昏迷七天,其中四次因为感染,四次进了手术室抢救,下了四次病危通知书。这期间,赵家就靠七十多岁的老奶奶撑着,遇到大事,老人奇迹一般的有了韧性,每天医院,家里来回送饭。没事了,老太太会摸着赵学军的额头顶喊他的名字,她不许别人大声说话,说是怕惊了赵学军的魂。这孩子胆小,怕一吓就散了。
老常赶到医院,内疚到不成。不就一碗饺子吗,要是为了一碗饺子害的赵学军没了,他准备一死谢罪。等待手术那当口,他对闷头抽烟,不停掉眼泪的赵建国说:建国,你这儿子,送我吧。
赵建国当然是不愿意,甚至准备拿他出气,跟他打一架。老常倒是不急不慢的说:那孩子,人中长,手掌命线比咱俩合起来都长。这孩子太聪明我怕他祸事多,我这辈子天灾人祸不知道遇到多少,是个苦瓜命,把孩子认给我,我用我的烂命给他压压,兴许以后就大吉大利了呢。
奶奶说,老常伯伯这话说的好。高橘子也深以为然。这几天,高橘子深深的检讨了。她只觉得自己亏自己三儿的,这辈子,她吃亏就亏在不果断上。因为虚荣,把钱的事儿跟老父亲说了,老父亲借钱他二话不说借了。现在钱要不回来连累家里,害的儿子都跟着操心。大事不成,她小事也做不好,一个当妈的,孩子们闹毛病,她都不会调和,在孩子们面前没一点妈妈样子。儿子现在出事了,肇事方就是小青年,家里穷的叮当响。大过年交警队没划分责任,市运倒是态度好,可是这事不是出在班上,那边的领导也为难。这医药费,成了赵家的大负担,托了人回老家要钱,消息送走了三天,愣是一毛钱都没送来。
高橘子这一刹,也算是成长了。她悄悄发了个毒誓,这辈子再也不能叫孩子出事。她要赚最多的钱,放银行给孩子们预备着。她要给她的儿子一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家,缺什么,就不能再缺钱!她不能这样没出息下去,她得坚强点,她得靠得住点。你看吧,小三都要不成了,还操着她这个当娘的该操得心,这给哥哥娶媳妇是他的事儿吗?给婆婆养老是他的事儿吗?看样子自己这个妈妈没当好,大概是天下最靠不住的母亲了。
赵学军醒于大年初九的晚上十点,他一睁眼,没看到家里人,却看到了王希。这几天家里人,人困马乏,累得高橘子发起了高烧。王路两口子见了,实在不忍心,就强迫他们夫妻就着一边的床铺睡一会。赵学文拿着弟弟的脏衣服回家洗,赵学兵去医院老虎灶打水了。王希没事,找了个指甲刀,给赵学军剪脚趾甲。
“哎,你醒了?”王希放下手里的指甲刀,蹦起来,摇晃一边打着呼噜累得狠了的赵建国夫妇:“叔叔阿姨,军军醒了,军军醒了!”
赵建国一个激灵蹦起来,没穿鞋的奔过来,低头看儿子。高橘子也凑过来一通叫。王希左右看看,大人们都不干正事围那边,没奈何的,他转身走出去,找到值班医生说:“医生,我弟弟醒了。”话音刚落,身边一顿锅碗瓢盆落地的声音,赵学兵扔下手里的东西,奔着病房就跑过去了。
“妈……我要吃荷包蛋,只许给我一个人做,不许给我哥哥做。”赵学军意识彻底清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完全一副小没良心的样子。
第16章
“妈,我要吃蛋卷。”
“妈,我要看小人书。”
“爸,我要吃炒玉米。”
“爸,我要吃酸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