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栈咬了咬嘴唇,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要往屋里跑。男人一把拽住:“你干什么去?咱的屋子都给轰塌了!”
“我去拿我的东西!”
“还拿什么东西?剑和枪都在身上,子弹俺这里有,都给你!你那些零七八碎的破玩意儿别带着!”
息栈不听,扭头“蹬蹬蹬”奔回了屋子。大掌柜的那一间土坯房已经没有了顶子,原先的四面墙壁塌方掉一扇,如今只剩下三面,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塌成一堆土石灰。
镇三关气不打一处来,这小狼崽子真他妈的罗嗦,难不成撒腿子跑路还要背着铺盖卷儿,还要拎着你的洗澡桶、香草胰子和搓牙粉么?!简直就是个带把的娘们儿!
少年蜷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爬进倾侧的房梁与床铺间的空隙,四下的炕角摸索了半天,终于寻到自己要找的东西,打成个包袱,背在身上。
聚义厅门口的两枚贴着金喜字的大红灯笼,如今跌碎在土石瓦砾堆中。息栈和大掌柜的新房,眼看快要坍塌倒伏,一片狼藉。
息栈明晰男人计较的道理,却仍是抑制不住心里边儿这万般的沮丧和伤心。上辈子就没有家,没有亲人,本以为在这野马青山,终于可以寻一个安稳的居所,可以跟自己喜欢的男人成个家,过日子,却不曾想遇上马云芳的几枚重炮,黄粱美梦瞬间被轰个粉碎,灰飞烟灭……
大掌柜说的是一泡尿的功夫,不多不少,这会儿伙计们呼噜呼噜得,全都从东倒西歪的房子里涌出来,重新集结。
前山已经被炮火轰得满目疮痍,钢炮之后又有马家军的骑兵压阵,那一条路是断然不能走了。
只能走后山。
而走后山必然要与攻山的那一伙贼人驳上火。
人马弃寨,鱼贯而出,上了后山的山梁,才一冒头,即枪声大作。后山敌军的一撮先头部队,已然手脚并用攀上了几道山脊,架起长枪轰击野马山的队伍。
大掌柜与黑炮头的精兵在前方开道,立即还以颜色。一个拎双枪点脑壳,另一个干脆端起了刚从张家大院顺来的“汤姆森”微型冲锋枪,一通狂扫,血肉横飞。枪子儿席卷山坳中的枯树矮林,碎裂的枝桠在半空中呼号哀鸣。
后山山梁坡度陡峭,易守难攻。敌军的先头部队遭遇重创,后续黑压压的一大片,正在张牙舞爪地奋力攀山,一时半会儿上不到平地来,战斗力顿时削弱。也幸亏野马山绺子的人马撤退得早,若是再晚一步,恐怕就要被全体堵在寨子中。
这样的遭遇战在土匪窝里实属稀松平常,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大掌柜毫不迟疑,迅速吩咐:“军师、老五带队,沿着北坡找路下山!红儿压阵!炮头跟俺擦沟子①!”
队伍中的息栈一听这话,刚要抄枪奔过去跟男人一起,大掌柜的凌厉目光就扫射到少年红扑扑的一张小脸,迅速叮嘱:“红儿,给俺看着那娃子,不许他乱跑掉队!”
女子接口:“知道了,当家的放心!”
息栈还要张口讲话,被男人的爆裂眼球瞪了一瞪,想到大掌柜一向最烦自己屡次违抗军令不听指挥,心下迟疑片刻,收起了枪,一步三回头,跟着慕红雪的队伍下了北坡。
大掌柜这时收起盒子炮,扛了三杆汉阳造,与炮头带着七八个老伙计,匆匆埋身遁入灌木草丛中,四散开来隐蔽,围成一个松散的扇面,将企图攻山的敌军围拢在交叉火力包围圈之内。
大掌柜在山梁上找好了几处矮树茂密、岩石坑洼的隐蔽点,将三杆长枪摆在三处,每一把枪相距有三四丈远。伙计们各就各位,这时轻轻打了一个唿哨,若干只管子一齐开火,点射山坳中的敌人。
汉阳造打一发子弹就需要拉一次枪栓,两军对垒,就这拉栓的区区短暂功夫,却是最容易被对方点掉的破绽。镇三关在草坷垃里埋上三把枪,就是要避免被点,打完一发子弹,撇下枪,迅速滚走,借着灌木和草海的掩护,手脚并用,转移到下一个攻击点。
敌军这时还在朝着适才枪火闪烁之处愤怒地回击,却已是徒劳无用,白白浪费子弹。大掌柜已经蹿出三丈开外,就地抄起第二把枪,拉栓上膛,从另一个方向飙火。等到敌人缓过神儿来,上了枪膛重新寻找目标,大掌柜早已扔下枪,迅速蹿向第三个攻击点。
神出鬼没,狡兔三窟。
不一会儿功夫,包围圈儿火力范围内的敌军,被消灭得七七八八。对方知道碰上了硬点子,一时之间僵持不下,一坨又一坨的“疥疮”挂在山脊上,进退不得,也不敢贸然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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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栈跟随大队人马,沿山峦北麓开辟小路行进。北面的山坡没有南面那般陡峭,却是一片树丛密织的荒山,遍布喜阴的植被,因着常年荒废,极少人烟从中穿过,一眼望去,灌木丛似蛛网一样纠缠板结,哪里穿得过去?
军师这时吩咐众人,将马匹全部驱散赶走。
息栈不由地小声问慕红雪:“红姐姐,马没有了,我们下到平地,如何撤退?”
“这山坡太过陡峭,马下不去。咱们走大路一定会遭遇马家军的骑兵,只能让马儿绕远走大道,咱们走隐蔽的小道。你放心,马儿还会回来的!”
“还会回来?”
女子朝他微微一笑:“老马识途么,娃子不懂这个?”
息栈心中隐隐伤感,马儿这一去,还能回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