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苍山的枫叶红得厉害,染了漫山的朱红,像是鲜血一般。仓灵子毒性发作得快且狠,奄奄一息之际,把他叫到床头,千叮万嘱:
“厌儿,你在众弟子中,悟性最高,又勤恳苦练。下山之后,行走江湖也好,投军报国也罢,定是一位风云人物......良儿的武功虽不及你,但那套碧血丹心,他领悟得很透彻。我活了这辈子,除了他,没有见过一个男子能练成这套剑法。你二人,骨骼惊奇,一柔一刚。平生有你二人为徒,我老头子死而无憾。”
西门厌双膝跪在他跟前,垂首听着。
仓灵子如树皮一样苍老的声音拔高了一度,又道:“只有两点,你千万记住。”
“是。”
“一......下山后,千万别去找良儿。你二人的剑法相生相克,我怕世事无常,到时候你们师兄弟,自相残杀。”
西门厌微微颔首,仍旧只有那个字:“是。”
仓灵子的眼神开始涣散,“第二......一个剑客,最要远离的,就是感情,日后你遇到心仪之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她。若下不了手,便与她......斩断情义,江湖不见。千万,莫要......步为师的后尘......这两点,你一定记住!”
西门厌彼时未尝情爱二字,答应与否对他并没有什么差异。于是在仓灵子再三嘱咐之下,便应了。起初还好,反正他性子冷,脾气差,一个人过惯了,跟大家分开也没什么不适应。
只是日子长了,便陷入煎熬,晚上翻来覆去也不能安睡,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做,心里空落落的。
绞尽脑汁思索了好些天才找到原因——以往每次睡觉,张良都会跑到烛台边问:“师兄,我熄灯了?”
他嗯了一声后,张良就呼的把蜡烛吹熄。
之前觉得烦,到如今,不听那一句反而睡不着。
于是策马奔到新郑,悄无声息潜到相国府,避过几个暗卫,寻到张良的房间。每日都得看他披着一身月白色的睡袍,把灯吹熄之后,方能有几丝困意。
要不是半路杀出个姬然,他估计一辈子都不会现身。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张良逞强着拿手背抹去,“师父让你记住别来找我,为何还来?”
西门厌心胸坦荡,道:“记了,但不做。”
张良含着眼泪失笑,侧眼望他,“你就不怕以后某天,你我刀剑相向吗?”
西门厌脊背挺直,道:“我没怕过任何事。”
四处寂静,空气凝滞了一瞬。
西门厌的话在张良体内来回钻了许久,他深吸了几口凉气,抬起手掌,把眶里残存的眼泪都揉了去,后抬首望向半空,朗朗发誓:
“我张良,对着青天明月起誓:此生,不拿斩师兄的剑,不碰伤师兄的刀。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西门厌一怔,仓皇收回神情,恢复冰冷的模样。沉默了许久,又觉得应当说些什么,心理挣扎了好半晌,生硬道:“愿同此誓。”
月下的誓言,直到生命结束那一刻,也未曾消磨。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圣诞快乐~开心多多~
第19章 平安符(一)
次日,张良随西门厌一同返回苍山,将坟前的枯枝扫了又扫,再上了三炷香,烧了好些纸钱。而后拔剑出鞘,将越发熟练的“碧血丹心”,一招一式在坟前完整舞了一遍,祭奠恩师。
苍山的红枫叶已经落光了,他白衣飘飘,在枝桠斑驳的山间舞剑,剑起剑落,扬起地上还未化进尘土的枯叶,道不出的凄清。四处一片灰白,只剩了坟前那方燃纸钱的火,熊熊旺盛。
张开地也去了,在墓前站立了许久,望着墓碑,似要把上面刻的字盯出一个窟窿,迟迟不说话。
张良虽心中悲痛,但望着张开地眉眼中尽是沧桑,蓦然觉着,自己的悲痛或许不值一提。在他印象中,张开地从未这样。他是一朝相国,早练就了刀枪不入的金身,却在这坟前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