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手他人的羞耻感令苏洄如坐针毡。
周遭的一班老领导一一传看了那砚台,各个对苏洄露出大拇指,极尽夸赞。苏洄没接茬,垂眼坐着。
“小洄还有两年就毕业了吧,到时候是打算去央行还是……”
苏洄说还没有想,季泰履笑了笑,“他小孩子心性,不成气候,比不上你家孙子,这么快就在外交部干出了一番事业,年少有为。”
几人开始了相互的吹捧,场面再熟悉不过。晕眩的反应增加,他用手撑着座椅,喝了好几口茶都没能压下去反胃与恶心,明明没吃什么,却很想吐。
不远处,外婆从一旁那些太太们的谈天中脱身,朝苏洄走来,温柔地把苏洄揽到怀里,“我们小洄怎么又瘦了?多吃一点呀。”
看到外婆,苏洄心情好了一些,“外婆,你今天穿得真好看。”
“你夸我不就是夸你自己,这是你给我挑的。”外婆神色温柔。
她是文艺协会的会长,之前举办了很多重要的文学活动,现在退休,也时常游历各国,不常在家。
但只要她在,苏洄就很有安全感。外婆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能理解他。
苏洄孩子一样笑了,没成想身旁的外公却严肃道,“苏洄,坐好。”
苏洄只好从外婆怀里出来,坐直坐正。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多和叔叔伯伯学学,长这么大还像个孩子,一点也不沉稳。”
他的表情太过严肃,连身边人都忍不住出来打圆场,“小苏还小呢,这才多大啊,而且季老你就这么一个孙子,一定是前途无量的。”
“是啊,到时候还不是官运亨通!”
“那以后还得小苏关照咱们了。”
不多时,门外走进来另一人,苏洄抬眼看过去,是徐治。
上一次见到这个继父还是一个月前,听母亲说他被指派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外派任务,回来大概率就是晋升。
看他春风得意的样子,恐怕已经收到晋升的消息了。
“小徐来了。”
听到客人出声,季泰履抬了抬眼,略微点头。徐治脱了外衣,开口便是几句抱歉,又以茶代酒赔礼道歉,一如既往地周到圆滑。
见他来了,季亚楠也笑着走过来。尽管她保养得极好,又生来貌美,但岁月依旧在她的眼角眉梢留下痕迹,尤其是站在这个小她八岁的伴侣面前,便更明显。
这种不般配在早期不是没有人反对,季泰履就是第一个。但徐治不简单,当初还是小小一个科员的他,竟然可以以一己之力说服季泰履,同意他和季亚楠在一起。
苏洄的眼睛望着徐治虚假的笑容,心中想,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没有获得这样的认可。
这一对的结合,背后的议论声从未断绝,山沟里的大学生搭上了凤凰窝,一路高升,靠着季老独女逆天改命,像这样的评价,徐治仿佛充耳不闻,只一门心思为了自己的事业,为了阶级的跃升。
沙发上,徐治笑着给季泰履斟茶,余光瞥向苏洄,“小洄最近气色不错,学习上很顺利吧?在学校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苏洄勉强笑了笑,“没有,可能是快到夏天了。我比较喜欢夏天,所以心情还不错。”
“那就好,心情好是最重要的。”徐治自己也喝了口茶。
“我们办公室最近有个同事的女儿谈恋爱了,那感情可是真的深。可惜对方好像不是什么好人,同事觉得不靠谱,就让她再考虑考虑,没想到小姑娘在家哭得死去活来的,饭也不吃了。”
外公听着,摇了摇头,将茶杯放在桌上,“不成样子。”
“是啊。”徐治笑笑,“恋爱也是图个心情好,如果为了别人把自己折腾得心力交瘁,就本末倒置了。”
一个客人捕捉到什么,笑着打趣,“小洄现在应该也谈着恋爱吧?长得这么帅,肯定很多女孩儿追。”
另一个立刻笑道,“可不是,我朋友家的女儿就喜欢小洄,还管我要过电话呢。我这哪敢啊,赶紧跟他说,这个孩子是季老唯一的孙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让他们别指望了。”
季泰履笑了,“不至于,他现在不成气候,也不到时候。”
“是,到时候叔叔给你参谋参谋,咱们圈子里还是有很多好女孩儿的。”
“哎王首长家里是不是也有一个孙女来着……”
苏洄听着众人的话,逐渐出现耳鸣,脑子里嗡嗡的,很想吐。
外婆被母亲叫走,徐治三言两语让他成为话题中心,想跑都来不及。
苏洄又喝了一杯茶,依旧没有好转,症状反而愈演愈烈。
在人都差不多到齐。前菜刚上,外公的老部下站起来举杯说着祝词,刚开口,苏洄却忍耐不住,腾地一下起身,快步走了出去,离开包厢,来到外面的洗手间吐了。
眩晕还在持续,腿也发软,苏洄意识到情况不对。他不是吃坏了什么,而是锂盐中毒。
包间里,季亚楠笑着说苏洄最近有肠胃炎,让大家别担心,在客人说完祝词后,才借口催菜出去找儿子,但并没有找到。
她打开手机,看到苏洄发来的消息,很多条,词句混乱,没有逻辑。
[苏洄:我说过我已经吃过药了,你们不信,一定要让我再吃一次]
[苏洄:锂盐过量中毒了,现在就是,我中毒了。]
[苏洄:我知道怎么做,你们好好过生日,不要来找我,你们怕被议论]
[苏洄: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再打电话过去,苏洄已经关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