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暴行发生三个月后,他们搬到了沧市,一个繁华、陌生、举目无亲的地方。抵达的当晚,段星河看着银行卡上的余额,咬牙做了退学的决定。他没有别的办法了,家里的存款有限,而孙娟的治疗费用高昂,最重要的是,段小优离不开他。
于是就这么生活着,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之后,段星河回到渔州,在一个霞光万丈的傍晚,遇到了他的老同学梁迁。
“就这样。”段星河又喝完了一杯红酒,眼神有点飘,对梁迁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
“你是不是醉了。”梁迁试探着搭了一下他的额头,觉得有点烫。
段星河摇头,动作认真得像个孩子,小声说:“只是有点渴。”
床头柜上放着两个酒瓶,梁迁拿起来摇了摇,其中一个空了,另一个还剩一小杯的样子,他把酒倒进自己的纸杯里,刚要端,段星河一把抢过去喝了,喉咙中还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这下梁迁可以确定,他真的醉了。
月亮自窗前溜走,房间里的一切都影影绰绰。两个人静静地坐着,谁也没说话。过了一会,段星河肩膀一歪,不胜酒力地靠在床板上,身体软绵绵地往下滑,把梁迁身上的被子都拽走了。
“困了?”梁迁弯腰问他。
段星河眼皮打架,挣扎着试图坐直,大着舌头说:“我回那边去。”
“就在这睡吧,”梁迁按着他的肩膀,“又不是没床。”
“不行,小优醒来看不见我……”
“她都睡了。”
“她会做噩梦,”段星河急得呛住了,把脸埋在被子里不停咳嗽,梁迁拍他的背帮忙顺气,温和地说:“没事,我不睡,我守着。”
片刻后,段星河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轻,梁迁小心翼翼地拂开他鬓边的头发,看见他闭着眼睛,两颊带着激动的红潮,已经睡着了。
梁迁取下段星河的拖鞋,把他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的长腿抻直,然后替他掖好被角、关了台灯。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来,赤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周遭的氧气仿佛不够,让他觉得胸口憋闷。梁迁停在窗户前,把缝隙推得更宽,一股冷风窜进来,却无法缓解那股难言的焦躁。
为什么?梁迁仰头看着月亮,还是那么高那么远,与几年前在北京街头散步时并无两样。他想问问这轮月亮,为什么这许多的不幸要同时降临在段星河以及他的家人头上,为什么连一副可以倚靠的肩膀都不给他,为什么?
“去他的,”梁迁越想越难过,情不自禁地往墙壁上砸了一拳,刚出手他就后悔了,果然,就这么一声闷响,已经把段星河惊醒了。
“小优?”
“没事,是我,不小心撞了一下。”梁迁走到床边,握住段星河的手,扶着他重新躺下。
段星河醉眼朦胧,声音沙哑:“梁迁?”
“嗯。”趁着段星河酒醉,梁迁放肆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段星河迷迷糊糊的,也没有力气计较那么多了,困倦地合上眼,还无意识地蹭了蹭梁迁的掌心。
梁迁在黑暗中凝视他,突然觉得很心酸,冲动地问:“段星河,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起过我?”
“嗯?”段星河扭了扭脖子,把脸转向梁迁。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啊,净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梁迁模仿段星河的语气,苦笑着在心里抱怨自己。
其实他根本没指望段星河回答,但是段星河语无伦次地呻吟了几句,竟然吐出了一句清晰的话:“你欺负我。”
梁迁一愣,也忘记面前是个醉汉了,下意识地问:“什么时候?”
段星河还挺记仇,充满委屈地自言自语:“泼我酒。”
梁迁失笑:“我怎么不记得,在哪啊?”
段星河不耐烦,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梁迁非要知道答案,伸手捏住他的鼻尖,像逗小猫小狗似的,“你可得说清楚。”
段星河呼吸不畅,挣扎了几下,不高兴地睁开眼,在昏暗的环境中费力地分辨眼前人,恍然大悟一般喃喃:“不是你,不是梁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