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秘密星河 九尾叶 3330 字 3个月前

他认真地望着梁迁,目光清澈而坚定,好像下了重大的决心。

梁迁说:“好。”

“你之前不是问我,我妈妈为什么会发病吗?其实她发病是后来的事,最开始,是我妹妹出了事,我才离开学校的。”段星河喝完了第二杯红酒,将纸杯放在床边柜上,顿了一会,说:“五年前,我妹妹被人强暴了。”

“那时候她刚上高三,成绩很好,在渔州外国语念书。有一天晚上,大概十点多吧,她从学校回家,我们那里你也去过,楼房很破,灯都是坏的,开门的时候,她没留意周围的角落,被人捂着嘴一把推了进去……”段星河停下来,轻轻地吸鼻子,嗓音有些沙哑。

梁迁的手臂从他的肩膀滑落下来,不知不觉地。他看着段星河,除了看着,什么反应都作不出,什么话语都显得苍白,心脏好像不会跳了,被冻成了冰块,向四肢百骸散发出寒意。

外头的风越来越猛,吹得窗帘猎猎作响,两个人拥着一床棉被,在这方狭小的天地里,沉重地呼吸,安静地对视。

段星河突然笑了,尽量眼角还湿润着,却好像卸下了庞大的包袱,轻声说:“小优的事,我还从来没跟别人讲过。”

“嗯。”梁迁喉咙发堵,艰难地换了一口气,瞥见段星河放在膝盖上的右手,便动了动肩膀,小心翼翼地把掌心覆上去,肉贴着肉,握紧了。

“还有什么,都告诉我吧。”

那是一段混乱、痛苦、支离破碎的日子。

段星河说,他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正在上固体物理学,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在讲台上口若悬河,介绍晶格振动热熔理论,而孙娟的电话不屈不挠,段星河刚挂断,又打过来,再挂,还打。他想母亲可能有急事,于是偷偷从教室后门溜出去,躲在楼梯转角按了接听。

电话通了,孙娟却不说话,只是哭,她的哭声不大,嗓子完全哑了,段星河几乎无法分辨她在说什么。

他跟辅导员请了假,坐最近一班飞机回到渔州,站在那片脏乱的住宅楼前,段星河并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同。周围的一切都是熟悉的:楼上卖煎饼的大婶刚刚出摊,狭窄的人行道被五颜六色的塑料布铺满,卖丝袜、女士内衣、廉价首饰、灭蟑药的,都端着小马扎坐在自己的地摊后面,吸溜泡面,拿扇子扇风,卖力地吆喝,与风韵犹存的燕儿姐调情。

以往,孙娟也是他们嬉笑打趣的对象。孙娟漂亮,虽然出身农村,只上过小学,但是伶俐大方,做事麻利,四十多岁了脸蛋依然又白又靓,在红枫路一带颇负盛名,段星河的父亲去世后,有许多男人追求她,其中不乏有几套房产的,但孙娟一概看不上。她不是那种目光短浅的妇女,她都打算好了,后半辈子,她不再指望男人,她要指望她的儿女。

住红枫路那几栋老楼的居民,哪个不晓得孙娟家里的两个孩子,一个读渔州中学,一个读外国语学校,成绩拔尖,相貌又好,气质谈吐与这里格格不入,真正是鲜花插在淤泥里。

孙娟也为这两个孩子感到自豪,她在红枫路卖衣服,夏天时,摊上挂着短袖衫和牛仔热裤,冬天时,挂着毛衣和棉服,都是从批发市场拿的,几十块的进价,成本很低。每当有顾客驻足,她都会讲,这些款式是我女儿挑的,她在外国语上学,是学校艺术团的,眼光好着呢,现在的年轻女孩都喜欢穿这些。

孙娟很宠爱段小优,女儿跟她长得像,气质更是清新脱俗,她把自己的遗憾和希望都寄托在段小优身上,希望她能有个锦绣前程。孙娟幼年时家里贫困,长辈又重男轻女,她只能早早辍学打工,失去了学习知识的黄金时间。她看着段小优,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不肯让她受一丁点委屈,摘星星摘月亮地养着,段小优要学画画学舞蹈,夫妻两个吃不饱肚子也要送去。

段小优不负众望,长成了一朵亭亭玉立、仙气飘飘的白玉兰,这附近的人家没有不认识她的。老楼里住着几个泼皮无赖,四十多岁还打光棍,没有正经工作,平时就坐在榕树下喝茶,肆无忌惮地打量路过的年轻姑娘,表情猥琐地开黄腔。段小优十四五岁的时候,已经吸引了这群流氓的注意,他们常常聚在一起,嬉皮笑脸地跟段小优搭讪,像流口水的癞皮狗,为此没少挨孙娟的打。

从段小优进入青春期开始,孙娟就变得越来越泼辣,护女儿如同护自己的命,几次撒泼打滚,甚至拿刀威胁,才将附近的流氓收拾得服帖,对段小优只敢远观,不敢亵玩了。

然而厄运永远来得那么猝不及防,这朵美丽的白玉兰,最终还是凋谢了。

第21章

昏暗的台灯下,段星河的影子淡淡的,一直蔓延到雪白的墙壁上,他的脸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呼吸的频率有些不稳。

梁迁用掌心包裹住他蜷缩的右手,温柔地搓了两下。

“报警了吗?”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轻一些。

“我妈觉得这件事情不光彩,想遮掩过去,而且她情绪很差,一直在哭。小优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一天一夜都不开门。”段星河的语气中夹杂着懊悔,“后来是我报的警。”

“报警是对的,”梁迁紧张起来,“警察怎么说?”

段星河摇头:“证据不足。楼里没监控,看不清身高体形。那个人很谨慎,戴着手套,没留下任何指纹,甚至连安全套都带走了,公安局虽然立了案,但是破不了。过了好几天,我在沙发垫上找到了一点精斑,于是又联系他们,去医院做了个DNA鉴定。”

光是听他描述,梁迁的心已经揪成一团,急切地问:“怎么样,能检测吗?”

“能是能,”段星河又沉默了。他讲报警这一节的时候,迟疑、停顿的频率比先前更高,似乎在经受什么难以启齿的煎熬,过了一会才说:“做了DNA检测,但是公安部的资料库里匹配不到吻合的数据。”

梁迁明白他的意思。这意味着,强奸段小优的男人或者是初犯,或者是手段娴熟、屡次逃脱法网的惯犯。

“当初就不应该报警。”段星河忽然转过头,用后脑勺对着梁迁,好像鼻塞一样,声音闷闷的,“都是我的错。”

“别胡说。”

段星河执拗地重复:“就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