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开始,一直到聚餐结束,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交谈。梁迁性格开朗,平易近人,又开得起玩笑,走到哪都受欢迎,自然成了话题中心。他嘴上跟老同学们聊八卦,聊体育,聊学业,眼神却时常开小差,不经意地拐到段星河那里去。饭局结束后,大家在餐厅门口分道扬镳,各回各的学校,有人问段星河要不要一起拼车,他婉言谢绝了,说自己在附近有事要办。
最后只剩梁迁和段星河两个,站在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大街旁。北京的秋天很短,九月底,难得遇上一阵空气清爽的日子。中秋节才过去几天,头顶的月亮还是很圆,黄澄澄地挂在天上,像一个遥远的美梦。
“上海好玩吗?”段星河冷不丁问。
“好玩,跟北京不一样的韵味。”梁迁鼓动段星河来上海旅游,反正他这学期课也不多,等十一过了,游客少了,可以从容地在上海的老式弄堂里晃荡。
段星河显得犹豫,似乎接下来要讲的话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抱怨出声:“一个人有什么可玩的。”
梁迁的回答热情而冲动:“怎么是一个人,我陪你啊。”
说完之后,他有些尴尬,以至于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向来独来独往的段星河居然会觉得一个人旅游无趣。
“真的吗?”段星河执着求证的样子很可爱,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小孩,跟以前的高冷形象截然不同。
“当然。你来之前跟我说一声,我等你。”梁迁煞有介事地许下承诺,回到上海后的半个月里,每天都绞尽脑汁地思考带段星河去哪里玩。
但他没想到,最后被放鸽子的人是自己。
九月底的那个凉爽夜晚,梁迁和段星河嗅着芬芳的桂花香气,沿着人行道并肩而行,聊着彼此的学校,专业,就业前景等等学生时代永恒的话题。段星河还是内向,问一句答一句,多数时间都不太自在地沉默着,但是梁迁却觉得,他跟段星河之间亲近了许多。
又或者,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直都不远,所有的隔阂都是错觉和误解。
溜达了将近一个小时,段星河跟梁迁告别,说宿舍门禁时间要到了。梁迁也要回酒店,于是两个人各自打车。
段星河的出租先到,他坐进后排,摇下车窗,跟梁迁挥手说再见。
梁迁顽皮地、鬼使神差地去和他击掌,指尖刚刚碰在一起,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出租车突然往前一冲,伴随着刺鼻尾气扬长而去。
梁迁因为惯性向前跑了一步,哭笑不得地望着车屁股。他没有想到,此后五年,他再也没有见过段星河。
咕嘟咕嘟的吞咽声在昏暗的律所内产生了闷闷的回响,梁迁灌了一杯水,觉得更饿了。
要不催一下吧,他刚拿起手机,律所门外的电梯突然“叮咚”响了起来。
段星河急促的脚步将楼道的声控灯点亮了。他戴着头盔,拎着保温饭盒,锁骨上一层薄汗,脸色微微发红,来得很急。
梁迁本来饿得要命,见到他突然就从容了,埋怨道:“这么着急干什么。”
“包了点馄饨,我怕泡烂了不好吃。”段星河一脸歉疚,“等久了吧。”
“还好,”梁迁口是心非。
一回到办公室,梁迁就迫不及待地揭开了饭盒的盖子。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碗红油馄饨,个头小巧,皮薄肉厚,汤面上飘浮着绿色葱花,鲜香的味道随着热气在房间内蒸腾。
“好香。”梁迁由衷地称赞。
“都忘了问你口味,”段星河这时才觉得懊悔,“你吃不吃葱和香菜?”
“吃,我不挑食。”梁迁夹了一个馄饨放进嘴里,很快露出惊喜的表情,对段星河竖起大拇指。
不是溜须拍马,段星河煮的馄饨确实美味,不输给外面的饭店。梁迁一口气吃了半碗,才暂时停下筷子,说了句清楚的话:“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厉害。”
段星河微微一笑,说:“去年在一个小餐馆里打过工,偷师学了点。”
梁迁动作一顿,再去夹馄饨时,突然就觉得两根筷子之间有千斤重,坠着他,让他几乎抬不起手腕。过了一会,他放弃了,轻轻将碗筷摆好,转过头问段星河:“很辛苦吧,这几年。”
段星河一愣,言简意赅地说:“还好。”
他的脸上没有怨恨和痛苦,平静得像一块海边的岩石,虽然被滔天巨浪磨平了棱角,但是浪潮退去后,他还在那里,不曾移动分毫。
梁迁鼻子一酸,不想把气氛搞得悲情,假装随意地问:都干过什么?”
“外卖员、服务生、摆地摊,很多,还在工地上搬过砖。”段星河察觉梁迁的目光落在自己粗糙的手上,条件反射地缩了缩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