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时候,梁迁曾设想过段星河将来失意的情景,比如找工作屡屡碰壁,最后落在他手底下,当个小职员。为了生存,段星河必须委曲求全,露出笑脸来讨好他,笑得还不能假,必须真诚且好看。在想象中,梁迁发号施令得很痛快,可是真到了这一天,他的快感只持续了一瞬间,便被惋惜、失望、愤怒,或者别的什么情绪覆盖了。
“说话呀!”段星河的沉默让梁迁皱眉,忍不住拔高了音调。
“我没毕业,”段星河不愿让母校背锅,轻声解释,“我退学了。”
叮咚,电梯抵达了一楼,但他们谁也没动。
梁迁难以置信地盯着段星河,平日里口若悬河的大律师,此刻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看电梯要再次合拢,段星河急忙上前按住开门键,这下他离梁迁很近了,一股清香的洗衣液味道钻进梁迁的鼻子里。
梁迁如梦初醒,快速地眨了眨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段星河微微一笑,“明天见。”
“喂!”梁迁追出电梯,他本来应该去负一层停车场的,但是莫名其妙就跟着段星河走了。
段星河停下脚步,两只手揪着背包带子,淡粉的嘴唇不安地翕动着,静静地注视着梁迁。
梁迁说:“一起吃个饭,聊聊。”
段星河看向左腕的手表,神色迟疑,梁迁故意刺激他,怎么,不给面子?你可是我回渔州见到的第一个老同学。
段星河面露诧异:“你没和温卫哲吃饭吗?”
“没有,”梁迁反问,“我为什么要和他吃。”
“他不是要给你接风吗……”
梁迁想起来了,他一个月之前曾经发过一条朋友圈,配图是渔州机场,以此昭告各位亲朋好友他返回家乡的消息,当时温卫哲在下面留了评论,表示要为他接风洗尘。
“他嘴里的话能信么……”梁迁笑起来,与段星河并肩往外走,突然脸色一变,“你那个微信号还在用?”
段星河恍然明白自己露馅了,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嘴。
“五年前我发消息给你,你不回,我还以为你换微信号了,原来是故意的?”
平日里,无论同事还是委托人,哪个不说梁律师风度翩翩,尤其是他那双桃花眼,放起电来连男人都招架不住,但此刻梁迁的目光一点都不友善,倒像是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似的。
“你说要来上海玩,我做了几千字的攻略,景点的门票买了,酒店也定了,结果你倒好,放我鸽子?”虽然是问句,但梁迁的语气很冲,他牢牢地盯着段星河,“微信也不回!”
段星河似乎没料到梁迁会做这样细致的准备,茫然又吃惊地任他训斥,眼珠子慢慢往下看,落在梁迁昂贵的定制西装的扣子上。他这个习惯高中就有了,与人对视得稍微久一点就百无聊赖地垂下目光,当初许多男同学暗讽他清高傲慢,梁迁却有一种奇怪的理解,觉得段星河只是害羞胆小。八年过去,他愈发觉得当初的判断可能是正确的。
“对不起,大三时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没去成上海。”
段星河居然会道歉,简直刷新了梁迁的认知,梁迁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火了,正了正领带,“没什么,我也是今天看到你,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件事。”
“嗯。”段星河抬眼,诚恳地说:“我请你吃饭吧,当是赔罪了。”
第3章
梁迁挑了一家市井气息十足的餐厅,较真起来,其实也不算餐厅,只不过是写字楼附近的美食城里一个小小的窗口。
段星河才来兴邦上班,对附近的建筑并不熟悉,跟着梁迁走进美食城之后,看了一明白了梁迁的“别有用心”,温和而郑重地说了一句:“你不用为我省钱。”
明明用着款式老旧的手机,穿着浆洗得发硬的白衬衫,讲话却如此坦然,梁迁笑了笑,熟稔地走向干锅牛蛙的窗口,挑衅似的回答:“没为你省钱,我还就好这一口。”
他走到窗口前跟老板寒暄,段星河拿起油腻腻滑溜溜的菜单,点了中份的干锅牛蛙、两碗米饭,又加了些素菜。
点好之后,两人找了一处安静的位置,面对面坐下。
梁迁微微侧着身,右肩抵着沙发靠背,左手搭在大腿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段星河,显出一副深沉的、若有所思的样子。他还在为段星河退学的消息而震惊,琢磨着怎么套他的话,段星河却主动开口了,语气不够肯定,带着一点试探,说:“你没怎么变。”
梁迁挑眉,粲然一笑:“你倒是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