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梧偏过头瞟着他,于是他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又冷漠道:“无论如何都不该把人和恶魔比。”
“或许吧。”炼狱子眸中的笑意忽然收敛,黑眸中一点冰冷,他低声道:“一入炼狱终成魔,或许,我低估了他的残忍,也高估了自己的包容。”
话音刚落,紧闭的陈家大门忽然洞开,正对着的祠堂门口,陈家男人陈大力躺在地上,头硌着门槛,显然已经失去了生命。
没有任何伤口,也似毫无预兆,和前面的人一样突然而安静地死去。
站在尸体旁边,是一个矮小的身影。
陈蜀正对着尸体露出轻蔑的诡笑,随着院门洞开,那丝神情瞬间消失,他似怔怔地低头看着尸体,随即一下子跪地,小手捏起地上的人。
“父亲……”他声音打着颤,“您怎么——”
“不要装了,炼狱午。”
炼狱子的声音忽然远去,千梧眼前一花,那道身影已经出现在院内,“陈蜀”的身边。
“你从来装不了我,说两句话就会暴露。”他声音里如同积雪般寒冷,低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这么多个轮回,你都是靠化形成我小时候的样子,暗地里重复杀死家人的吗?”
陈蜀没吭声,跪在地上的小小身板在轻微的颤抖。
“当年。”炼狱子忽然一把揪起地上人的衣领,把他提起来,“是你一个一个献祭了他们?”
陈蜀垂着头,仿佛毫无生气。
“说话。”炼狱子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压抑,他手上加力,小孩纤细的骨骼在他施力下发出声响。
“我已经成为恶魔了。”陈蜀忽然低着头冷笑一声,“绝人伦者入炼狱,难道要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炼狱里,在最底层苟延残喘吗?!”
他话音刚落,儿童稚嫩的身体忽然消失,风过,站在炼狱子对面的,是和他一模一样的兄弟炼狱午。
炼狱午眼下的红痣愈发妖艳,他轻声道:“怎么发现的。我留下的朱砂?”
炼狱子视线低垂,炼狱午顺着他的注视,低头看见了自己腰间系着的那袋红豆。
炼狱子腰上亦有一包。
一丝红豆相思味,淡淡地缭绕在空气中。
“原来如此。”炼狱午哼笑一声,轻轻捏着那包红豆,“我不该送哥哥礼物。”
“九殿。”炼狱子凝视着他,手上的锁链逐渐染上愈深的赤红,“如果九殿是你献祭至亲的原因,我无法容忍。”
“哥哥。”炼狱午忽然有些慌乱,他身形一闪,顷刻间到了门口,竟然是想逃。然而下一瞬,粗重的锁链仿佛长了眼睛,从他背后将他掀转过去,一声沉重的噼啪声,赤红的链条抽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烙痕。
下一瞬,锁链爬上了他的颈,紧紧地缠绕,他双手扒住锁链,灼烫使得他咝咝地吸着气。
在这触目惊心的兄弟斗争中,江沉却忽然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终于知道炼狱子为什么觉得他和你像了。”
千梧神色平静,瞟他一眼,“我预感你说不出什么好话。”
“唐剪烛副本里,你曾经被庄园主勒住过脖子。”江沉低声道:“这个画面,和那日太像了。”
千梧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江沉忽然抬手在他头顶摩挲。
“干嘛?”千梧警惕地往旁边闪了一下。
江沉说,“但你比他可爱,他真是一点不招人喜欢。”
千梧:“……”
谢谢,大可不必。
“陈蜀!!”炼狱午发狂道:“你从来没有尽过当哥哥的职责,你从来不理我,有什么资格管我献祭亲人,我们都已经是恶魔了!”
“从前我不是。家破人亡后,有道士提点,被拐卖杀死的弟弟可能有怨,怨魂易入炼狱。我进入炼狱,是为了寻找弟弟。”
炼狱午蓦然一顿。
炼狱子看着他,眼底如是冰冷,“但以后,我是了。或许,我也该好好想想,如何让自己进入九殿。”
铁链再次收紧,炼狱午被灼烧得剧烈发抖,惨白的面色下瞳色逐渐染红,他蹙眉挣扎,却仍旧无力逃脱,炼狱子手臂一挥,粗重的锁链将他抡起,拖在地上。
“我从来没有尽过当哥哥的职责么。”炼狱子忽然蹙眉,说道:“没有好好管教过你,让你变成了这幅样子。抱歉,以后不会了。”
被拖在地上的炼狱午却咬牙嘶声笑了。
“这就是你的反应。”他低声喃喃道:“我一直想知道,如果你知道是我会是什么反应。”
炼狱子没有说话,他将炼狱午拖拽起来,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拖着锁链踏出陈家院门。
不知什么时候,街道两边站满了人。千梧扫过去,那些都不是人,而是闻风而来的恶魔鬼差。
他们纷纷伏地不敢抬头,跪在千梧脚边的那个低声对身边人说,“要变天。八殿怎么会处置得了九殿。”
“大概要颠倒过来了。”另一个打着哆嗦说,“以后就是八殿的扬眉吐气。”
“炼狱午会不会被炼狱子杀死?”那人浑身抖得厉害,“如果大人被杀死,九殿现在的鬼差都会没命,不要啊。”
炼狱午被锁链拖着踉跄路过千梧等人时,千梧才发现,殷红的鲜血顺着铁链缠绕他颈子的地方淋淋漓漓地淌下来,作为恶魔,他的血竟然是赤红的,滚落在地似灼烧般留下一个小小的痕迹。
他似是很疼痛,但扭头盯着千梧的眼神,却很复杂。
仿佛痛恨,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不远处陈家院里一个房间门忽然推开,真正的陈蜀起来方便,一眼就看见了死去的父亲。
他对着尸体愣住,转头飞快跑出来,却见到了这声势浩大的一幕。
百鬼夹街,夜间巡街的双生子鬼大人拖着午间巡街的另一个鬼大人,似是要将他一直拖到炼狱中去。
千梧即是在这时忽然动起来的,他走到陈蜀身边,抬手遮住了陈蜀的眼睛。
“他们不是兄弟吗。”陈蜀在他掌心后问道:“兄弟为什么要打架,哥哥为什么要打弟弟,是不是弟弟做了很严重的错事。”
被拖着的炼狱午忽然回眸朝这边望了过来。
千梧却低声温柔道:“你看错了,是弟弟在拖着哥哥。弟弟从没有做错事,是弟弟欺负哥哥习惯了。”
“喔。”陈蜀说,“那我大概能理解,陈马在的时候也总喜欢捉弄我,有时候打我一下也没轻没重的。但陈马是个乖小孩,他不会做错事。”
“嗯。”千梧说,“陈马不会做错事。”
“我父亲死了。”陈蜀忽然低声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好像我有一种预感,就像是冥冥之中他已经死去了无数次,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要乱说话。”千梧拍拍他,“明天你要去上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