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挠挠头:“那是盏莲花形状的宝灯,据说是用七宝琉璃做成的。不过姐姐,我的灯也不差,兔子灯不常见的。”
少年不服气:“我就比你低了一点点,要不是当时吹风,扰乱我的气息,我还能去更高的地方。”
他俩你来我往地斗嘴,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谢星摇本欲告辞,却又听见几道踏踏脚步。
完蛋。
“谢仙长!”
一个熊耳少女小跑而来,兴奋扬唇:“我听说了你们在九重琉璃塔里的故事……这是我摘的灯!”
然后又是好几个小妖和好几盏灯。
很不合时宜地,谢星摇想起雀知不久前的嘱托。
比起关心穆幽的下场,倒不如先想想他们自己的处境。解决九重琉璃塔一事,他们定会成为全城的焦点。
留在练武场的几人早早沦陷,天道好轮回,此时此刻,终于轮到她。
头疼。
如今看来,最好的办法只有全盘拒绝,至于理由——
对摘星节没兴趣?
不行。
自己身为人族,不想参加妖族的节日?
更不行。
要不就叛逆一回,把所有灯盏全都收下?
这就更离谱了,幽都明明白白有过规定,每人只能收下一盏灯。
……等等。
谢星摇眼睫倏动。
每人只能收下一盏灯。
只要她声称自己已经有了灯盏,不就可以名正言顺拒绝了吗。
至于那个送灯的对象——
谢星摇默默动了动指头,隐约之间,能感受到一根无形的绳索。
她和晏寒来临时结契,本就是为了解决今时今日的这种情况。
“不好意思。”
谢星摇思忖半晌,整理好思绪,颔首笑笑:“你们的灯都很好看,但我已经有结契对象,以及他送给我的灯盏了。”
几个小妖皆是一愣。
“仙长身上……的确有结契的气息。”
一个少年迟疑道:“但只是临时结契呀。”
“临时结契也是结契,我们早已互通心意。”
谢星摇毫无犹豫:“他比较害羞,不想结契太快,让师兄师姐发现。”
“是、是姐姐身边的那位晏公子吗?”
另一个姑娘皱了皱眉头:“他好凶。”
“他只是表面看起来凶巴巴,其实心地很好的!”
一个谎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谢星摇眼皮一跳,脱口而出:“我正是因为他的这份真心,才格外喜欢他。”
她身边的女孩环顾四周:“可摘星节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为什么没有陪在谢仙长身边?还有那盏灯……晏公子送给谢仙长的,是什么样的灯呀?”
“他临时有事。”
谢星摇努力保持面上微笑:“所以你们还是先行离开吧。我的结契对象很爱吃醋,要是见到这么多人,说不定会不高兴。”
谢星摇脑子里嗡嗡作响:“至于他送我的灯,是——”
桃花梨子狐狸大圆球,点兵点将。
很好,大圆球。
谢星摇斩钉截铁:“是——”
“是莲花。”
毫无征兆的少年音。
谢星摇身子一僵。
熟悉的皂香越来越近,晏寒来声调冷淡:“她所言不假,我不喜见到太多人围着她。”
谢星摇:……
他他他究竟什么时候出现的。
为什么连这句话都听见了啊!
晏寒来觑她一眼,递来一个莲花形状的灯。
灯盏玲珑,花瓣薄如蝉翼,虽然拥有琉璃般澄澈晶莹的色泽,摸起来却是冰凉柔软,正散出淡淡微光,好似明月生晕。
他漫不经心地传音入密:[随手摘的。]
谢星摇:……
谢星摇:[哦。]
这只狐妖来者不善,更何况还拿了一盏格外精致的灯,几个少年少女面面相觑,很快告辞离开。
谢星摇别开视线不去看他,紧紧抱住怀里的灯盏,盯着自己足尖瞧。
于是从晏寒来的视角,只能见到一个鹌鹑般低着的脑袋。
他极轻笑了下:“我很害羞?”
……可恶。
谢星摇抿唇不语。
谢星摇眉心怦怦跳。
谢星摇尝试着开口,一本正经,没什么底气:“晏公子你懂的,形势所迫,只能胡编乱造。”
“嗯。”
他笑意更冷:“互通心意、一份真心、格外喜欢,谢姑娘胡编乱造的本事,一向极佳。”
好像……听他语气,有点儿不高兴。
她匆匆抬眼,与晏寒来飞快对视,却见他眸色深深,倏地弯了眉眼。
然后抬起左手,抚起她耳边一缕碎发。
这个动作毫无征兆,谢星摇来不及发问,对方已抢先传音:[他们在看。]
这个“他们”,应该是指方才离去的少年少女。
谢星摇不动声色地侧目,在远处一个拐角,果然见到几只小妖探头探脑的影子。
[既是做戏,不如演一出全套。]
晏寒来靠近一步,缓声道:[你说是不是?]
他们本就隔得近,晏寒来这样一上前,距离蓦地只剩下咫尺之遥。
少年颀长的身影将她牢牢罩住,谢星摇对上他双眼,心口重重一跳。
远处的烟火仍在继续,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连着一双凤眼也格外清晰,倒映出属于她的影子。
冰凉指尖撩着发丝,轻轻擦过耳廓。
谢星摇被冻得屏住呼吸。
晏寒来因她的动作懒声轻笑:“谢姑娘要想把戏做好,如今收了我的灯,便不应再与旁人生出瓜葛,接下他们的灯盏,是不是?”
谢星摇没说话。
他的尾音微微下压,带了蛊人心魄的哑。空气里的夜色仿佛变得浓稠又暧昧,明明是晚春之夜,却生出阵阵滚烫的暖热,熏得她心生恍惚。
她知道这是在做戏,但是……
谢星摇并不排斥这样的距离。
想到这些言语皆非事实,心口甚至变得空空落落,渐渐溢开抓心挠肺的痒。
如同在祈求更多。
她终于意识到什么。
将他的原形抱在怀中抚摸的时候,被他用尾巴缠住侧腰的时候,见他停下摸她耳朵的时候。
《天途》里心狠手辣的反派也好,古怪孤僻又毒舌的少年也罢,都是晏寒来。
而她想和晏寒来更靠近一些。
一簇烟花自远空绽开,纷纷如雨下,她抱紧怀里的莲花灯,张了张口。
她声音小,被砰砰烟火全然笼罩,晏寒来看着她,唯独见到微微开合的双唇。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一向不是多么纯粹的性子,见到谢星摇以后,似乎变得尤其别扭,许许多多的话,只能以玩笑的方式来说。
于是真心成了假意,即便是潜藏在心底、小心翼翼才能说出的言语,也成了一笑而过的闹剧。
真真假假,连他自己都看不透。
又是一瞬花火。
繁灯如昼,照亮他身前少女黝黑的双瞳。谢星摇静静看着他,忽然扬唇一笑。
须臾间,晏寒来停下呼吸。
两人之间的结契绳陡然浮现,一边连着他脖颈,另一头,则是谢星摇纤细的食指。
如同一根无形的弦死死绷住,悬在他心口,倏地狠狠一颤,惹得心口震动。
——她抬起右手,拉了拉指上的绳索。
于是力道向下,迫使他喉结一动,仓促低头。
真与假的界限渐渐模糊。
彼此之间的距离更近也更暗昧,满目昏暗夜色里,唯有谢星摇的一双眼睛格外清亮,好似突然靠近的星星。
她踮起脚尖,气息温热,擦过他耳垂。
烟火的声响接连不断,晏寒来听清她的回应。
谢星摇说:“好,只要你的。”